关于“三国”的舞蹈解说
江 东
香港舞蹈团最新推出的舞剧剧码,竟然是“三国”!应该说,这种令人倒吸一口冷气的选择勇气,是令人钦佩的。
为什么?
改编文学名著,对任何一个舞蹈编导而言,都是一个很需要功力的挑战。古往今来的文学名著,大都主题深邃,内容庞杂,人物众多,情节多变。类似的题材用舞剧的方式来处理,显然是很吃功夫的。然而,众多的中外舞剧编导,又大都喜欢借助成熟的文学名著来进行创作。这至少缘于这样两个契机:一个是从观众的角度来看,他们对于已经较为熟知的文学形象,会在心理层面建构起观赏预期和感知定式,如此,舞剧编导便可以省略掉许多用在人物勾勒上的笔墨;其次,从编导角度上来看,在人物刻划上入木三分的文学形象本身,已经为舞剧本身在人物塑造等方面提供了极为有利的基础,从而得以让舞剧编导站在文学家的巨人肩膀上,攀登舞剧艺术的巅峰。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舞剧舞台上多出现成熟的文学形象的原因吧。
然而,古典文学的鸿篇巨制《三国演义》对于舞剧创作者来说,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如何将恢宏的时代背景、超大容量的历史信息、彼此迥异又性格多样的众多人物、以及勇武阳刚的美学品态通过舞蹈的方式呈现在舞剧舞台上,可以说,对任何一个从事舞剧创作的编导而言,都几乎是一个难以攀登的高峰。熟悉舞剧创作的人都会望“三国”故事而兴叹:这个故事的舞剧改变,实在是太难了!或许正因如此,在以往中国的舞剧舞台上,各种文学名著的改编不绝于目:《红楼梦》、《西游记》、《水浒》、《牡丹亭》、《霸王别姬》、《大红灯笼高高挂》……然而,却总是难以觅到“三国”故事及其人物的踪影。这不能不说与这部文学作品本身的改编高难度直接相关。而香港舞蹈团的最新力作,竟然选取了这样一个题材。因此,我们说,其在选材上的勇气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的选择更体现在该剧的艺术表现之上。
香港舞蹈团多年来始终在“中国舞”的艺术道路上跋涉着、尝试着、探索着。多年来,经过不同艺术指导的把握和打造,已经初现艺术理想之端倪。近年来,这种美学探求的实质,显示出愈加成熟的势头。其反映出来的美学品味及其追求,已经越来越引起各界的热切关注。我们看到,香港舞蹈团的发展基调,虽然是站在内地中国舞的基础上架构起来的,但显然它的气质、它的姿容、它的品质,又与内地中国舞的实践并不雷同,似乎始终在找寻着自己的发展之道,始终都在刻意地追求着自己的艺术发展方向和自身所应有的艺术特色与品质。于是,我们从其近年来多部作品反映出来的美学诉求,很容易便能感受到这种鲜明而执着的探索及其追求。
观毕舞剧新作《三国风流》,显然,上述这种对于艺术特色的刻意追求,也充分体现在这部作品之中。创作者杨云涛凭借《三国风流》这一力作,给观众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他的艺术实验,让我们有机会更加全面地解读出香港舞蹈团的艺术理念及其实践。
当所有的观众都怀着一种空前的期待,静候着舞剧《三国风流》的大幕开启时,谁也不曾预料到编导杨云涛竟是用如此的方法来解构和结构“三国”原著的。
这部新舞剧完全是编导个人的一次对于原作的解构,同时也完全是编导自身对于原作的一种认识和诠释。某种情况上说,这种认识和诠释已经与原作没有太大的关联,那些观众们耳熟能详的各色人等,不过是编导脑子中一个个匆匆的过客,披挂争气,粉墨登场。编导用自己的舞蹈语言和解读方式,对“三国”的人物及其彼此关系,进行了一次纯自我的解说。编导关注的和感悟的,是自己头脑中的“三国”人物形象,而非书本里透过文字留给普罗大众的“三国”人物形象。书本里的那些“三国”英雄群像谱,只是编导思维兴起的因由,而编导自身意识中的思绪,已经借助着自我的艺术想象力,自由地遨游在创造的精神世界中。
从这种出人意料的舞剧处理方式上,我们充分感受到编导慧眼独具的感悟和艺术处理的机智。编导摈弃了亦步亦趋讲故事的传统舞剧叙述模式,而以一种点状的心理方式来把握全剧结构。这种全新的结构方式,有效地瓦解了观众在想象中已经预先建立起来的对“三国”故事的欣赏期待,而以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处理,给人带来令人耳目一新的视觉及其心理感知效果。
编导显然是有意识地强化一些颇为新潮的舞蹈语言以及语汇组合方式,并通过这些语言努力传达出自己的舞蹈理念。虽然这种与以往中国舞之惯常手段非常不同的方式在展现一个纯中国式的主题及其内容让人初看上去或许会有些许让人始料不及的突兀感,然而在进入到那个用既陌生又熟悉的舞蹈语言建构起来的阳刚世界时,一份棱角分明的亲近感却又油然而生。让人反而为编导能如此聪明地处理“三国”题材禁不住击节叫好。为什么会有如此感受?细析之,我们会看到这样几层门道:首先,“三国”的故事是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可以说多少年来活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对于“三国”故事的解读,出现在以往各种艺术样式之中。甚至同一种样式由不同的导演来处理,也会出现不同的结果。这样,如果舞剧的创作选择依然在沿用其他艺术样式的解说模式,首先会产生千篇一律的重复感和审美疲惫,从而失去舞剧自身的本体优势和编导的能动性,其次会丧失掉舞剧在处理此类题材时的绝佳机会。因此,舞剧《三国风流》的编导能独辟蹊径,反映出其在艺术上的勇敢求索态度。其次,舞蹈的语言是独特而灵动的,它的表意特征和审美特征都可以让它既可以亦步亦趋地去完成一个故事的讲述,又适合不以故事的讲述为基调而以丰富的舞台空间作为框架来搭建剧中人物的状态和灵魂。充分发挥这一特性,将舞蹈语言的表意功能和审美范式想契合,于是,一个个活在观众心里的“三国”人物便如此这般地立在了香港舞蹈团的舞剧舞台上,赵云、关羽、诸葛亮、周瑜、曹操……他们既是编导手中的“这一个”,更是观众心里的“这一个”。观众脑海中的人物和舞台上的舞剧人物,通过编导的手,让他们在观众的视觉认知中,获得了富有生命力的统一。这里既有三结义的情义,又有长坂坡的义举,既有魔高一丈的空城计策,又有对酒当歌的落寞悲愁……不是一个完整串联起来的线性故事线索,然而却又无处不透露出“三国”的情景、“三国”的味道、“三国”的世态和“三国”的精明。就是在对这样一种感觉的驾驭中,也让该剧找到了自己在舞台上的感觉。
从舞剧《三国风流》的出现来看,让人真切感悟到,香港舞蹈团在艺术上的探索是扎实的,是完全的。以往近三十年的发展心得,让这个舞团在众多舞蹈团体中,渐渐地找到了自己的立足点。如果能尝试着总结一下,不难看出,那就是在风格上以中国舞为基础,努力凸显自己的独特之点,在艺术上孜孜以求,让艺术触角不断地走向纵深、走向远方。应该说,近年来该团连续问世的一批大获好评的大型舞剧作品如《清明上河图》、《神雕侠侣》等,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些。而新编舞剧《三国风流》,则让我们看到又一个例证。相信香港舞蹈团凭藉居于香港这一独特而有利的区位优势,定会在中国舞这个广阔的天地中,寻得一个难得而独到的发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