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力”的N次方——记德国巴伐利亚幕尼黑芭蕾舞团访华演出

   N次方是数学中的一个计算公式，当n>1时，数字将会以无限的形式一直相乘下去，比如a的n次方=a×a×a…那么，如果求“力”的n次方会是什么样的呢
    在国家大剧院名为“梦幻变奏”的当代芭蕾精品演出上，我目睹了“力"在特定的舞台时空中，以舞者的肢体为媒介，以舞蹈语汇为动能，裂变＼延伸出来的“力”的n次方的全过程。这是一场以舞蹈原始的力为基数所激发变换出来的巨大能量，也是包括静谧力、生命力、内省力等在内的一次“力”的聚合，更同时向观众展现了芭蕾灵魂由内至外的变革历程。
    与德国巴伐利亚慕尼黑国家芭蕾舞团(简称：慕芭舞团)14年前为北京观众带来的“如诗如画”的《奥涅金》相比，这场精选了现当代著名编舞大师汉斯·范·梅恩(Hans van Manen)和威廉·福塞斯(WiIIiam Forsythe)共四个具有相当代表性的当代芭蕾作品晚会，的确达到了动而后静、观而后思的效果。它向观众展示的不仅是该团舞者极高的专业素质，更是芭蕾艺术在当代的自我审视，以及舞蹈编导对当下现实生存状态的理性思考。
    作品《钢琴柔板》，是编导汉斯·范·梅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重要作品之一。
    作为对荷兰现当代舞蹈发展史有着重要贡献的编舞大师，汉斯·范·梅恩曾经先后在荷兰舞蹈剧场和荷兰国家芭蕾舞团工作二十余年之久，创作了近120部作品。他成功地将古典芭蕾、现代舞以及其他运动技术熔于一炉。抽象的表现内容、理想化的几何造型是他作品的主要特点，这为他赢得了舞蹈界“蒙德里安”的称号。
    在这个25分钟的六人舞中，精准和谐的肢体语言糅合进贝多芬无尽舒缓的钢琴奏鸣曲，加上从身着天蓝色薄纱连衣裙的女演员身上散发出来的忧郁气质，把芭蕾的纯粹与优雅演绎到了极致。编导追求简洁、敏感、逻辑性的特质也在其间展露无疑。作品除了保留古典芭蕾的崇高外，编导还在其中注入了表现主义的张力。该作品由三对双人舞和集体舞构成，通过自然流畅的形式突出表现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多重复杂关系，这也是汉斯·范·梅恩在多部作品中探讨的主题。在这三段双人舞中，看似无规律的旋转和跳跃，精致、简洁的动作肢体，却让观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作品在情感上的深度。
     其中，男女舞者通过空间聚散关系的简单变化，举重若轻地表现出男女之间对抗、支撑、依靠的内在关系。对于汉斯·范·梅恩而言，从来都是“少就是多”，简洁则意味着深刻。即使抽取掉了所有外在的叙事元素，仅仅是单纯的舞蹈，观众依然能从中解读出甚至是超越叙事本身的强烈的思想和感情。在这个可以称之为“抽象芭蕾”的作品中，肢体表现出来的控制力和静谧力，传递的是芭蕾灵魂在走向沉静中对人类情感至深的关怀。

    在整场演出中，最触动我内心深处的是第二个作品《老人与我》。这个同样出自汉斯·范·梅恩之手的作品，当年是为荷兰舞蹈剧场三团即将谢幕离台的舞蹈演员量身定做的。
    在这次的演出中，男女主角分别由慕尼黑芭蕾舞团已经年逾六十的艺术总监伊万·利斯卡和已经告别舞台的优秀女舞蹈演员朱迪斯·杜洛斯担当。虽然从身体层面而言，年轻、充满活力的青年男女已经不在，我们却在舞台上看到了表演深邃、有着丰富人生体验的舞蹈家，表达着对世事变幻、似水流年的感慨。在蓝调歌手JJ·凯尔诙谐而略带忧伤的同名歌声中，女主角身穿纯紫色的天鹅绒长裙坐在一条长凳上，尝试去诱惑站在旁边、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的男主角，两人之间的故事由此开始。带有轻喜剧色彩的表演在斯特拉文斯基《马戏团波尔卡》的映衬下达到顶点，男女双方用身体假扮成被对方吹气而不断膨胀的气球，相互嬉闹。直到莫扎特《A大调钢琴协奏曲》中一段极度悲伤的乐声响起时，又把整个舞蹈的情绪带到了一种诗意的抒情和忧伤中。编导融合电影蒙太奇的创作手法，在象征时间推移的一连串灯光的明灭闪黑处理中，在每一次空间定格里，巧妙地安排着男女主人公之间的聚散离合。直到最后曲终人散，只留下那条长凳还在怀念这段人世沧桑。作品营造出来的独有的视觉效果和画面质感，可能与编导还是位优秀的摄影家不无关系。
    在仅有六分钟的《独自起舞》里，编导汉斯·范·梅恩又向身体的灵活性发起挑战。将巴赫《h小调无伴奏小提琴帕蒂塔第一号》在原有速度基础上加快一倍，三位男演员依次表现了展示纯粹技能和力量的soIo，创造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和好似烟花般明亮的、具有爆炸性的舞台效果。他们极力发挥各自所长，通过不同造型的旋转和复杂的步法彼此竞技，待到结尾才一起共舞。为了愉悦观众，他们表现得幽默和机智。轻松的跳跃，玩笑般的耸肩，让人联想到保罗·泰勒的舞蹈风格。这个作品表现出的“力”，打破了身体在和谐音乐伴奏下的中规中矩，变得更有活力。与第一个作品相比，有种更加“跳出来’’的感觉。
    和汉斯·范-梅恩一样，与德国舞蹈有着不解之缘的美国当代编舞大师威廉·福塞斯，曾经在德国斯图加特芭蕾舞团工作。在那里，他开始了最初的创作生涯，并形成了他日后标新立异的创作特点。
    《矩阵迷云》是威廉·福塞斯上世纪80年代末创作的《身体协奏曲》的第二部分，被公认为对当代哲学有深入研究的福塞斯，在这个激进的作品中表现了他对当代社会的质疑，包括对身体的质疑。与“古典”芭蕾相比，它完全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撕扯观众的灵魂。作品选用了工业化时代、带有强烈金属质感的“无旋律”音乐。演员基本不能通过节奏和旋律来记忆动作，而是根据舞台上特意安装的“时码器”跟拍起舞。横穿整个舞台的绳索是作品中的重要道具，它隐喻了社会的张力和脉搏的紧张跳动。另外，这根绳索还承担了舞台上划分演员表演区域的任务，在对角处两个演员的拉动下呈现波浪式的动律。当演员们运用手臂动作，喻意丈量和探索自己的身体时，这股似脉冲的动律，仿佛在测试社会的承受力，并把一种紧张不安传导给不同的人。在这部作品中，交又错落的队形穿插和变幻莫测的肢体动作等特点，与编导在同时期创作的表现当代人心理状态的作品《多少悬在半空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从《钢琴柔板》直到《矩阵迷云》，四部作品从最初的沉缓抑制，不断地向内聚集能量，而后逐步地抒发传递，直到进行一次最直接的、极具冲击性的爆发，有层次地展现了舞蹈从隐含在灵魂深处的思考，到向外寻求突破的过程。观众在接受从演员身体中所迸发出来的力量的传导时，达到情感上的层层递进，这便是我在看完整场演出后，体验到的“力”的n次方的独特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