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自己的舞蹈时,侯莹会提到抽象艺术家罗斯科,“罗斯科的色彩,对我感受力的影响太大了。”而毕加索和波拉克的作品也会被侯莹拿来指导舞者——肢体背后的情绪,是她对舞者的要求。1月10日晚,侯莹编导的《涂图》上演于上海艺海剧院,罗斯科等画家的名字出现在演出结束后她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的叙述中。
《涂图》的创作缘起与上述几位画家并没有直接联系,但“涂”与“图”,它与绘画和色彩的关系显而易见,也让人自然地联想到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侯莹参与编排的现代舞作品《画卷》。
这一次,舞台上的六位舞者只是穿着简约至极的灰色衣衫,在有或没有音乐的段落,都让倾诉个人思绪的肢体动作主宰着舞台。似乎,是没有任何色彩的“涂”与“图”。
演出后的观众交流环节,被问到《涂图》的特别含义时,侯莹解释了色彩的作用及其从有到无的过程。“最开始这个作品是有颜色的,我希望最后舞台上呈现的全部是色彩,舞者的身上、地面、四周全部是颜色,而舞者会在地面上书写“涂图”两个字。”但在排演第二个版本的《涂图》时,“我发现我已经不能再用颜色,颜色对我来说有点太多了。我尝试用舞者的肢体,在空间、在地面、在能想象和不能想象的整个空间,用身体去构造五彩缤纷,但这色彩不是肉眼能够看到的,是需要我们去想象的。”
《涂图》是侯莹2009年为广东现代舞周排练的作品。那时她刚从美国回来,想把在美国学习吸收的所有技术,包括莫斯·坎宁汉、特丽莎·布朗等的后现代大师的技术,及沈伟的技术,还有自己的东西整理出来。整理的过程中她发现,对于丰富的身体语言而言,只关注肢体是不够的,“整合的东西是我要表达的,而动作和身体是技术性的。”侯莹内心的转变促使她除去了《涂图》中的颜色。
不需要呈现色彩的道具,不需要完整的引领舞者和观众的音乐,不需要塑造人物形象,不需要故事和叙事。《涂图》以抽象的动作为载体,舞者表达个人的情绪与内心历程的过程,也是唤起观众的情绪与思考的过程。控制、依赖;亲密、冷漠;个人、群体;新生、逝去;人生、宇宙……舞者呈现的动作与场景,需要唤起观众投射出自己的情绪与情感去理解。
侯莹把现代舞的开放与包容传递开来,面对自认是外行的观众,她说:“请大家不要说不懂舞蹈。任何东西都没有身体那么有感染力和魅力,如果我们把它做好了。舞蹈无声,但有更多可能性去意会和感觉。”
在美国时,侯莹曾是沈伟舞团的一员,她不回避其他舞蹈家对自己的影响。但当有观众说在《涂图》中看到了皮娜·鲍什的舞蹈元素时,侯莹的回答很明确:我没有吸收她的动作。“皮娜·鲍什的作品我看过很多,我也非常喜欢她的某些作品,但是实话讲,她的肢体对我来说有点太美了,我的舞蹈不会采用那么多特别美和抒情的动作。”
不久前在龙美术馆的一次沙龙活动上,侯莹充满留恋地回忆自己编导的第一部现代舞作品《夜叉》,在她看来,它从名字到动作,都不美,但因为“单纯得完全属于自己”而得到特别的珍爱。
1993年,具有中国舞、民间舞背景的侯莹决定改变自己跳舞的方式,加入了广东实验现代舞团。聘用她的曹诚渊曾回忆说:“侯莹在广东实验现代舞团中,一直是个传奇。她于1993年从北京武警文工团转来广州,参加刚建立不久的广东实验现代舞团,以超强的舞蹈技术吸引目光,却又特立独行,曾经一次在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自己把头发和眉毛全都剃光。她的编舞能力很早便崭露头角,于1996年以自编自演的独舞作品《夜叉》,在白俄罗斯举办的现代舞编舞大赛中摘得金牌。”
“每个人都有一种方式作为表达(观点)的载体。艺术创作,首先要关心人,也包括自己。”侯莹追求肢体的美,她寻觅和表达的,始终是自己。对于一位观众“不自由在寻找自由”的解读,侯莹表示认同,“这就是我们的现状、社会的现状、人存在的现状,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现状。”
2006年,侯莹在纽约成立视野舞蹈剧场。2008年北京奥运会后,她离开沈伟舞团,并决定回国发展。2011年,视野舞蹈剧场更名为侯莹舞蹈剧场。
通过现代舞,侯莹挖掘自己、了解自己、思考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说我不关心人,或者说我不关心我的生存状态,不关心环境,不关心世界发生了什么,内心就不会有触动。艺术还是来自内心的东西。”平静的表述像一段独立宣言,“我最关心我自己,我最关心我自己是怎么想的。我最在乎我自己是怎么思考的,最在乎自己是怎么感受的,最在乎自己内心深处对什么是有感知的。当我开始了解和关注自己的时候,我才能感知这个世界。”
在剧作家、剧场导演张献看来,侯莹是“舞蹈界仅有的几个有当代艺术感觉的人”之一。
她与当代艺术家的合作,则可以追溯到1998年在广州参与邱志杰的作品。邱志杰在《新媒体艺术的成熟和走向:1997~2001》一文中写道:“我在广州新版的《九宫-千字文》中邀请广东实验现代舞团的光头舞女侯莹在装置中根据随机图像和音乐随机起舞。”
2001年赴美之前,侯莹在广东实验现代舞团跳了7年,在广州,她与颇有影响的“大尾象”工作组的林一林、徐坦、陈劭雄、梁据荟等艺术家关系不错,“去他们的工作室玩,看他们做装置,做一些互动,非常有感觉。”
2013年,受艺术家谭平作品启发,侯莹创作了独舞作品《燃》。“以其他艺术家的作品作为载体,这是唯一的一次。”对她而言,这是同一种语言的两种不同表达,“其实不是跨界,超越了媒介,他的笔就是我的心绪,他的语言就是我的舞蹈语言的延续。”1月16日,在北京嘉铭艺术中心的谭平油画和素描新作展开幕式上,侯莹将现场表演《燃》。
罗斯科曾否认是抽象画家,认为自己更注重的是精神的表达。侯莹说:“我真正感兴趣的不是画和舞蹈,是创作的理念和心境,是过程。是片段性的、没有结果的、无意识的。心绪都在过程中展现。”
从2009年开始排演的《涂图》,到2011年的《介》和《介2012》,再到2013年的《燃》,侯莹创作的同时也重新开始观察国内的艺术发展。她的结论是:“我们自己的艺术是停滞的,整体性的(停滞)。”她评判的标准是思维的开放性、自由性、多变性。“艺术面临的危险,与做人有关系。”
面对外界给予的“纯粹”的评价,她非常困惑:“我不知道不纯粹是什么样,做艺术还有别的方式吗?艺术的问题,看大家的生活状态就可以(看到)。”
对于自己投身艺术的原因,侯莹的结论是“要用最好的东西竭尽全力地打发时间”,必须也只能用“积极的有创造力的东西去打发时间”。她用来提醒舞者的一句话是,“你的演出可能改变观众一生,让他在一生中有一刻感受到一点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