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舞蹈学院第一位博士生导师吕艺生先生的《舞蹈美学》读毕。作者实践性强,视野开阔,在博览群书方面印象尤为深刻,但美玉微暇,拣出八处硬伤,一并提出,以利读者。
一、排骨也是肉
该书28页说:“从哲学这一视角来看,我们说的舞蹈美学实质上就是舞蹈哲学”。不然,哲学涉猎万物,美学专注艺术,此宽窄之别也。哲学求证的是什么是什么,美学玩味的是最好是什么,此动***之别也。哲学研究的是规律,美学琢磨的是标准,此成果之别也。哲学运用逻辑思维,美学捕捉活的形象,此方法之别也。舞蹈美学离不开作品的印证,舞蹈哲学纠结在理念和方法,此性质之别也。当然,两者之间有关系,但是有关系不等于是一回事。譬如:舞蹈美学与舞蹈学,舞蹈学与舞蹈教育学并舞蹈管理学,舞蹈美学与舞蹈史并舞蹈概论。一词一义一概念,必须严格限制。吕老饱读哲学,A是A的道理不用多说。
二、一世界舞蹈
该书31页说:“如果把艺术学作为一级学科,那么舞蹈、音乐、戏剧、美术等就应是它的二级学科。舞蹈美学(或舞蹈哲学)也是艺术哲学(或艺术美学)的二级学科”。不然。如果艺术学作为一级学科,那么二级学科应是舞蹈学,而舞蹈美学(或舞蹈哲学)将作为舞蹈学的下位类。换言之,所有被冠以“舞蹈”词头的所谓“学”或“学科”,均应列入“舞蹈学”之下。否则,舞蹈教育学是教育学的二级学科,舞蹈管理学是管理学的二级学科,舞蹈心理学是心理学的二级学科,还有舞蹈历史、舞蹈医疗、舞蹈传播、舞蹈服装之类,都将作为有关学科的“二级”而存在!这是普及还是泛滥?难道这种在哪儿都碰见舞蹈的“学科设置”,就是吕老所谓“具有起码系统观的人”的认知吗?
三、求同不如求异
该书237页说:“舞蹈人体***能的超常发挥,与体育竞赛中的极限,都是人的本质力量的表现,其本质没有区别”。不然。体育是体育,舞蹈是舞蹈。如果仅仅因为“超常性”与“极限性”就认为“其本质没有区别”,那么武术呢?特技呢?特警呢?他们都不乏超常极限之举,是不是也可以说他们同舞蹈在“其本质没有区别”呢?真的不行!动物的关键词是动,人的关键词是情,动物的本质是运动,人的本质是信仰。有情之动与无情之动不可同日而语,纯粹技术与纯粹艺术不能混为一谈。
四、表演原是试金石
该书357页说:“舞蹈表演,是舞蹈的本质,没有表演的舞蹈不是舞蹈”。不然。民间舞,是人类一切舞蹈的母体,是永葆舞蹈本质的艺术形式。请问:民间舞区别于其他舞种的本质是什么?是传承吗?古典也传承。是群众吗?街舞才群众呢。是地域吗?迁徙算谁的?是通俗吗?如今何事不通俗?所以,民间舞的本质恰在自娱而不在表演!如是,民间舞算不算舞蹈?必须的!那就换表述:舞蹈自娱,是舞蹈的本质,没有自娱的舞蹈不是舞蹈。咋样?其实也无须如此过激,因为吕老自己提出的民间舞的“两类三层论”之第一类与第一层都是—自娱。换言之:戏剧表演是戏剧的本质?体育表演是体育的本质?功夫表演是功夫的本质?好像不能这样说,因为无论什么表演,都是手段,而手段同本质没多大关系。
五、孔子哪有这么说
该书415页说:“善,是个独立概念,美,也是个独立概念,但他们常常联系在一起,孔子就是这样赞赏善,他认为美与善是一回事。在评价《韶》乐时,他说‘尽美也,又尽善也’,这就是中国有名的成语‘尽善尽美’。”不然,查中华书局1980版杨伯峻的《论语译注·八佾篇》3·25: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再看杨注:“美”可能指声音言,“善”可能指内容言。据此,孔子当时用的是两个标准,他并没有把美和善当成一回事。话再说远一点:美是艺术标准,善是道德标准,真是客观标准,那种把“真善美”三者放在一块的习惯用法也真够拼贴的。
六、“根部”未曾“出淤泥”
该书413页说:“《荷花舞》的荷花本就是人人喜爱的一种花,本来中国人就有赏荷的习俗,它的花开得艳丽柔媚,它的莲叶如小船在水中漂泊,它的根部是‘出淤泥而不染’,”不然。说到荷花,那就离不开《爱莲说》,周敦颐称“陶渊明独爱菊”,“世人甚爱牡丹”,窃以为今人超爱玫瑰,吕老说“人人喜爱”荷花,未必。其二在“出污泥”与“出淤泥”不同,“污”乃不洁之谓,“淤”为沉积之意。“淤”是原文,“污”是俗说,既加引号,应以原文为准。最奇的是“出污泥而不染”的为什么仅仅是“根部”?如是,荷叶,荷花、还有莲蓬又之所从来呢?其实所谓“根部”即:藕,藕作为莲的地下茎,它是不应该更不可能“出淤泥”的。据此,“出淤泥”的不是“根部”,而是从“根部”生发的那些“濯清涟而不妖”的东西。
七、形式主义在不在
该书390页说:“我们已经认定舞蹈或舞蹈美是一种意识的肢体表现,如果丢掉了意识在人体中的意义,势必有滑到身心二元论泥沼中的危险,这不仅是一种悬挂于空中的空谈,舞蹈的灵与肉的统一恰是人的生命规律。因此,我们尽管不认为先锋派们的实验无意义,但却不承认真正形式主义的存在。这就是我们认可舞蹈的形式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的原因。”
该书393页说:“其实如果动作本身有明确的动作涵义,它的价值不见得就比无含义动作更有价值”。
在上一段引文中,吕老对形式主义作出了坚决的否定;在下一段引文里,吕老对纯形式的“无涵义的动作”却作出了明确的肯定。撇开这两者之间的自相矛盾不谈,对于当下的摆在我们眼面前的大量的无意味的舞蹈,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态度?换言之,真正的形式主义的存在是铁打的事实,此其一。而形式主义又未必不是某种意味的传达,此其二。更具反讽意味的是,所谓“无涵义动作”,竟远非是我们想做就做得出来的。进言之,先锋派们的实验到底有什么意义?能不能把“无意义”也认可为一种意义?最后,有没有纯粹的“形式美”?当然有!就是日月山川。
八、喧宾夺主为哪般
《舞蹈美学》全书中的引用有点过。以朱立人主编的《现代西方艺术美学文选·舞蹈美学卷》为例:全书引用共55次,若按每次平均60个字计算,也有3000多字。再以该书129页—142页这13页为例,其间共有29处引文,而引文字数占到半页的就有10页,故引文占到全文的一半左右。结果是:虽然大师、名著屡见不鲜,但作者的本意却语焉不详。通观全书,凡该论证处多有大师、名著出马。如是,称教材则可,称专著并“体系”则谬矣。
以上八条,略表敬意,如有冒犯,犹望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