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舞蹈网友：你们好！上星期四的晚上，接到美籍韩国现代舞大师洪信子的电话，感谢我把“空空舞室”郑重推荐给她和她的《竹山国际艺术节》，因为刘春、肖向荣和 三位在那里不仅演出非常成功，而且工作非常敬业，更有，同各国艺术家们相处得非常融洽……“They are very popular here!”我则趁热打铁地建议洪信子说“既然他们在你那里如此受欢迎，那你就在五年后，请他们载誉回竹山，演出新创作吧！”洪信子则欣然回答：“用不着等五年，只要他们有好的新作品，三年之后就可以请他们回来！”
在此，特将洪信子的许诺，转告给“空空舞室”诸位成员，愿你们再接再厉，百忙之中，少说废话，多做创作！ 无巧不成书——昨晚，我在网上读到三位“空空”年轻人的《竹山随想、随笔》，他们果然是新一代人……年轻气盛，文风潇洒，让“一不小心成为‘老’前辈”的我，真的是非常开心、非常欣慰……因为他们的确活得比我们这一代潇洒得多，GREAT，JUST GREAT！！！

由此，想到应该邮上2000年我从竹山回来写的一篇写真，权且作为给“空空”此次成功出访的一份“脚注”，也为洪信子的中国学生和诸位朋友，以及所有关心“竹山”的读者朋友提供一些背景资料！

In addition,关于洪信子，不知朋友们是否有兴趣了解得更多一些？她的舞蹈，对了，还有她那本被誉为“超过《邓肯自传》”、在韩国发行25万册、传奇式的自传——《为自由辩明》…… ？？？请告诉我，或许，我可抽些时间，提供给诸位，权当为大家繁忙而窒息的都市生活，提供一点不一样的食物，JUST FOR OUR SOULS……

愿我们都能像“空空”舞者那样，活得更潇洒一些，更年轻一些！

ALL THE BEST！！！！！！！！！

欧建平

2002/11/25
ojpnl@sina.com

回归大自然的先锋派艺术节
——第六届韩国竹山国际艺术节写真
欧 建 平

1993年，闻名遐迩的美籍韩国先锋派舞蹈家洪信子在于人声鼎沸的“世界舞蹈之都”——美国纽约生活了近30年后，毅然决然地返回了韩国，并于1995年在京畿道安城市竹山乡龙雪里的群山中安营扎寨，沐浴着远离都市污染的灿烂阳光，呼吸着浸润绿色芳香的新鲜空气，率领笑石舞蹈团的团员们白手起家，自己动手，劈山开路，盖房种地，建造起了被评为“韩国90年代六大表演艺术空间之一”的“笑石艺术村”。同年，在运作有方的韩国先锋派艺术经纪人康贞子和高直满的周密策划下，她在这个“笑石村”里，创办了一年一度的《竹山国际艺术节》，首开韩国露天先锋派艺术节之先河。

大自然环抱的笑石村里，除散落在树林中的一些土坯房舍和全木小屋之外，还有一座铺有硬木地板、装有大幅镜子的蒙古包练功房，更有一个置身于山谷之中，舞台上黄土铺地、观众席多至400、论灯光世界一流、论音响属高保真的露天剧场。起步之初，她同所有的先锋派艺术家们一样经济拮据，除了享有“世界之巅的韩国人”等美誉、他人全然无法模仿的简约舞蹈风格、颇具传奇色彩的艺术生涯和在韩国发行25万册并出版了中、日两种外文版的自传《为自由辩明》，以及30年来驰骋世界结下的国际友谊等精神财富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但六年来，这个艺术节由小到大逐步地发展起来，居然在出场费极低的情况下，奇迹般地邀请到了大批世界一流的先锋派舞蹈家、音乐家、美术家，演出了大量颇具创意并迥异不同的艺术作品，不仅为韩国的当代实验艺术打开一片崭新的天地，在一个面向未来的层面上进行着广泛、深入、人际和国际间的交流，成为韩国当代艺术舞台上一道独树一帜的风景线，而且逐渐得到从政府到民间的广泛支持。

首届竹山国际艺术节上，日本舞蹈家川村洋子的全裸表演令人瞠目结舌并久久难忘，为随后的艺术节奠定了大胆妄为的方向：傍晚时分，洋子像一缕清风，从林中缓步走来，更像一棵圣树，在林中随风摇曳。当她消失在舞台之后，仅留下一抹淡淡的裸影时，夕阳恰好正消失在舞台背景中的龙雪水库上，而恰好就在那一瞬间，大自然与人类单纯而完美地融成了一体。第五届艺术节上，日本舞踏先驱大野一雄光临竹山，其年过九旬却更加纯真的肉体形象、崇尚自然更反朴归真的舞蹈美学，彻底打破了全盘西化的青春偶像式的身体美学，揭示出工业社会带来的严重异化，使韩国观众亲自感受到亚洲人，特别是东亚人身心独有的敏感与细腻。

六年来，这个艺术节始终围绕着一个中心主题：《大自然通过艺术同人类相遇》，而每年则有一个副标题，如去年是《20世纪的挽歌》，而今年则是《21世纪的序曲》。

相比之下，今年的第六届艺术节规模最大，分别由学术报告、工作坊和舞台演出三类组成。其中，来自中国的欧建平和焦应奇分别以《中国现代舞的来龙去脉》和《未来艺术的概念与实践》为题，报告了西方现代舞在中国的生存状态和最新发展，以及计算机网络艺术的全新观念和操作方法，引起了韩国观众的浓厚兴趣。工作坊分别由纽约的殷梅（当代舞）和李银圭（瑜珈术）、夏威夷的特里纳·纳姆－米乔（舞蹈治疗）、印尼的马蒂纳斯·米罗托（当代舞）、日本的野村诚（即兴演奏）主持教授，吸引了韩国许多艺术圈内外的人士前来上课。

异彩纷呈的演出中，般若露茶道文化院院长蔡元和领衔主演的韩国传统茶道应邀为整个竹山国际艺术节的开幕式开幕，不仅表达了大韩民族的端庄典雅与韩方主办者的热情好客，而且展示了韩国传统艺术的精致与细腻；现代派装置艺术家金奴力后连续两晚登台，邀请观众纷纷穿上雨衣，带上塑料高帽，亲自布局和喷涂了作品《还我绿色大自然》，令国内外，特别是竹山当地的观众领略到新奇的艺术概念，加深了对绿色生态的感知；蜡烛艺术家金廷姬变平庸为神奇，由她设计的多种蜡烛造型组合为夜幕下的竹山艺术节增添了神秘的节日气氛；日本青年音乐家野村诚用键盘口琴所作的即兴演奏变幻莫测，松弛自然甚至翻滚爬打的肢体动作居然在毫无煽情性文学内容的情况下，将观众激动得热泪盈眶，而他同三位韩国少壮革新派青年演奏家姜垠一、许胤晶和柳京和同台演奏的“结构性即兴”音乐，则达到了水乳交融、相得益彰的境界。

在舞蹈方面，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类实验性舞蹈演出。其中，三位驰名国际舞坛的中青年独舞表演家各具风采，并且对比强烈：生长于洛阳，成熟于香港，深造于纽约的美籍华人舞蹈家殷梅在《牡丹城》中，对中国传统文化在当代的变异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不仅形式新颖别致，而且内容惊心动魄；印尼的爪哇舞蹈家马蒂纳斯·米罗托在《化身》和《半影》中，分别以绿叶和假面为对照物，表现了人对精神寄托的不可或缺，以及对人际关系的冷静思索；与这类内容至上的作品形成对比的，是旅美韩国舞蹈家李银圭纯粹把玩形式的《我的不解之谜》，而即使在这一个作品自身，也充满了力与美的对比：一方面是上身半裸的女性身体经过西方现代舞和东方瑜珈术长期锤炼形成的高难控制动作和造型，默默却热烈地讴歌了肌肉的力量，另一方面则是纤纤玉指在瀑布般长发中时隐时现的智慧灵光。

在韩国自编自演的独舞表演中，小伙子文在善一丝不挂但白粉涂身，手持黑色的雕塑头像，头顶香烟袅袅的蒿草团，出没于黄昏中的山冈和丛林内外，徘徊在墓碑上下，使《振荡与解体的圆》这个作品令人瞠目结舌、窃窃私语，再次冲击了韩国观众心目中对舞蹈的既定概念；朴相昱在《睡中人》中，力图表现他人到竹山、如梦如幻的朦胧感觉，以及努力融入当地自然环境的主观意图；金云熙的《隐光》可谓传统东方文化精神同当代西方实验观念的绝妙组合：极度夸大的服饰及其支架，以及在高大平台上形成的至高无上和居高临下的权威感，使得这个女子独舞不但没有被空旷的露天舞台所吞没，反而充满了气势磅礴的舞台张力，而舞者在这个平台上下鬼使神差般的蠕动，在深红色宣纸铺成的四边形道路上，以及四角摆放的大墨盒中行走，并在宣纸上留下串串赤脚书写的墨迹，则给人留下墨香浓郁的汉文化韵味；金永美的《火焰的幻想》通过舞者在一块硕大白布中的蠕动，塑造出一个个、一组组新奇怪诞、妙不可言、不规则的现代雕塑来，令观众目不暇接、摄影家们忙得不亦乐乎；洪信子自编自演的《旅程》是所有独舞中最为简约、最具张力，因此也最让人浮想联翩的一个：在后平台前一条单一的直线上，她挺着即将分娩的大肚子缓步而行，在未采用任何平台的情况下，只穿了一双简单的高底木鞋，便使自己高出了生活中的日常形态，然后踏着极其微量的步伐，以貌似最简单的俯仰扭转，将女性孕育新生命的每个阶段表现得令人心醉神迷，久久难以忘怀。

在双人舞方面，朴金熙玄和柳京儿自编自演了《两者之间》。这个作品在舞台调度方面亦相当简约，动作富于雕塑感，生动地展示了人际关系的若即若离和患得患失，而举手投足中则不乏韩国男人的“大丈夫”痕迹。

在群舞方面，旅美韩国舞蹈家安银美编导并参加演出的独舞与群舞《天鹅，西瓜》将支离破碎却依旧唯美的男版《天鹅之死》，同一大群肥硕可爱的少女、一卡车满地打滚的西瓜，以及满场的观众纷纷吃瓜解渴的台下参与，有机地“拼贴”在一起，造成了令人回味的喜剧效果；李永兰编导的大型群舞《第四浪潮》通过简单明了却不断递增的时空力度调配，将无数根黑色管子、七张白色纱网和无数男女舞者构筑起汹涌澎湃的动势，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整个艺术节上规模最大、演员参与范围最广、观众反应最热、在导演方面也最具实验性的演出，当属由美国著名前辈艺术家、导演、位于纽约的妈妈实验剧场艺术总监埃伦·斯图亚特女士根据韩国民间传说《平江公主与笨伯夫婿》编剧、作曲和导演的同名歌舞剧，其中，洪信子笑石舞蹈团的专业现代舞者和大批当地的农民被巧妙地融为了一体、黄色的泥土舞台和绿色的丛林峡谷被灵活地融为了一体，构成了一幅天－地－人完美三合一的壮观画卷，博得漫山遍野的韩国观众们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更使得先锋派艺术在竹山的百姓心目和身体中从此扎下根来——这些农民演员成为艺术节最忠诚的资助者和义工，不仅无私地出钱出力，而且主动地担任起炊事员、宣传员、交通指挥员等各项工作……

键盘点击至此，我不禁想起在竹山期间常涌上心头的一个问题：这种预算小、创意大、继往开来、置身大自然怀抱的实验派艺术节，何时才能在古典传统深厚的中国大地上生根、开花、结果？国内艺术家中不乏才华横溢并渴望独创者，但何时才愿从好大喜功、贪大求洋的西方古典唯美主义惰性中脱出身来？
动笔于2000年6月29日
完稿于2000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