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界的普遍观念是，学舞蹈嘛，当然是年纪越小越好，待身体长大，骨骼定型，缺乏了柔韧度，许多技术性的动作和高难度的舞姿便练不起来了；用同样观念来看待现代舞，因此也会觉得，学习现代舞应该从小开始，才能达到现代舞的‘完美境界’。我却认为，学习现代舞的最好的时候，是在念大学的时候，也就是年龄在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因为这个时段，人的身体基本定型，是高是矮，是巨大是娇小，有了比较清晰的个性质感，而更重要的是，年轻人在此期间心智开始成熟，懂得独立思考，懂得观察自己的身体，学习现代舞才能事半功倍。而现代舞训练的最高境界，便是拥有一个开阔的心智，和一个能够应付不同风格形式舞蹈的身体。
    现代舞的训练，不是去模仿老师，而是通过老师设定的动作练习，去了解自己的身体，并掌握不同风格的舞蹈动作，所以好的现代舞训练，必须鼓励学生多跟随不同风格的老师学习，并多作思考，多问问题，对自己的身体和动作的关系，在不同的层面角度上做更深入的研究。年纪太小的学生，或身体还在成长的少年人，骨骼每天都在变化，心理和生理上都不稳定，上舞蹈课时，容易出现两种状况：一种是只懂崇拜老师，老师说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懂自己思考，也不懂反思和内视自己的身体状态；另一种是逆反心理强，对老师的要求特别反感，更不愿意去思考舞蹈练习的目的为何。两种状况的结果都是：学生无法通过舞蹈训练去体会和理解自己的身体和动作之间的关系。
    在传统舞蹈的训练里，这种情况可以接受，因为训练的目的是要把学生的个人棱角磨掉，代之以某一种传统的理想原型。传统舞蹈老师最喜欢的是第一种状况的学生，就是那种把老师看成神般的绝对权威，不想问也不喜欢问太多问题，只是跟着老师指导，拼命刻苦练习的学生，最后这些学生的舞蹈就练得跟老师一模一样。传统舞蹈中的许多派系便是这样传承下来的，而可叹的是，今天许多中国现代舞的训练，也只懂朝着这样的一个方向走，以致训练出来的学生，只能跳一种风格，也就是老师风格，的舞蹈。
    现代舞最害怕遇上的，便是这种通过传统训练方法训练出来的舞蹈学生。这些学生可能在跳某一种风格的舞蹈时，如鱼得水，好得不得了，因为他们每天每时每刻都在重复这种相同质感和技巧的动作，多年下来，那种造型、感觉、气质都长进骨头里去了，想抹都抹不掉。一个人不断重复练习这些动作，几年甚至十几年下来，当然能够在这些动作之间纯熟自如，可是他们就因此能够应付其他风格和要求的舞蹈吗？
    记得1990年，我应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系的孟广城老师为当年的芭蕾舞系本科生编排一支现代舞，作为毕业演出之用。孟广城的心胸宽广，从他作为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系的负责人，而在十八年前便愿意把现代舞带进大学本科的训练里，可见一斑。当年的芭蕾舞系学生在孟老师的熏陶下，心态特别开放，并对舞蹈的新形式饶有兴趣。我为他们编排舞蹈《年青的天空》，用了崔健的六首歌曲做配乐。当时因为政治问题，崔健的歌虽然在民间得到很大回响，却在许多正规场所中备受打压。孟广城和芭蕾舞系能够顶住压力，在舞台上公演《年青的天空》，实在让我感动。
    在排练过程中，明显地看见传统舞蹈训练之下，演员面对不同舞蹈形式的困难处境。其中成熟的演员如孙杰和黄启成等，愿意花很大精力和时间去掌握每一个跟芭蕾完全不一样的舞蹈动作，他们的演出也让我感到特别满意。可是也有几位演员，从小学习芭蕾，所有芭蕾的技术都过硬，尤其是喜欢转圈，平时我看他们上芭蕾舞课，转圈转得停不下来，大家纷纷鼓掌。可是在排练《年青的天空》的时候，动作无论如何记不住，也学不下来，最后只能给他们编排一段舞蹈，就是在舞台上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