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不知是老师的学识背景和舞蹈实践不同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每次看曹老师这样的文章,我总有一种如饥似渴的喜悦。算不算开卷有益呢!摘如下:
好的现代舞训练应该具备三个条件:
1.对象是心智成熟的学生,训练过程中,能够有空间让学生从自己的角度对舞蹈作充分的思考;
2.老师提供的动作练习,不是被模仿的标准模式,而是一种方法去帮助学生如何认识和掌控自己的身体;
3.训练应该有两个明显成果,其一,在创作上,学生能够挖掘出属于自己个性特色的舞蹈;其二,在表演上,学生能够应付不同风格编舞家的要求。
当今世界知名的专业现代舞训练学校,无不循着上述三点要求去设计课程。而且因为现代舞的训练包含了许多心智方面的培养,学校自然以招收具有大专程度的学生为主。国际上也有以教授现代舞为主的知名中学,比如美国的纽约表演艺术中学(High School of Performing Arts)和台湾的左营高中等,学生从十岁左右便开始接受训练,课程主要以锻炼小孩的根骨和协调性为主,也有即兴和创作方面的练习。
不过这些学生因为心智还未成熟,中学毕业后,大部分投身专业舞团或百老汇歌舞剧做个专心跳舞的舞者,凭他们在训练中获得的各种不同风格训练和即兴创作能力,投考不同风格的专业舞团或参与时刻变化要求的商业性演出,绝没有问题。不过真正要成为一位现代舞者,或对自己的身体和舞蹈艺术有更深层的认识,还是要在专业领域沉浸多年,或投考大专院校继续深造之后,才可能有所明悟。
那当今世界有那些比较著名的现代舞训练院校?要介绍之前,我们还要弄清楚有三种不同类型的专业现代舞训练学校:
第一种是专门培训专业演员或舞者为主的学校,这些学校一般隶属于著名的舞蹈团体,专门以某一位编舞家的训练体系为主,目的是为舞蹈团或编舞家的作品培养人才。这些舞蹈学校的形式灵感来自国际有名的芭蕾舞学校,如英国皇家芭蕾舞学院专门为英国皇家芭蕾舞团输送人材、莫斯科大歌剧院芭蕾舞学校培训的学生将在大歌剧院芭蕾舞团中工作,其他世界国家级的芭蕾舞团莫不拥有自己的芭蕾舞学校,以保证进入芭蕾舞团的年青演员有一定的技术水平和统一的艺术风格。
最早期的这一类型的专业现代舞学校是纽约的丹尼肖恩舞蹈学校(Denishawn School of Dance),成立于1915年,主要是为现代舞先锋舞蹈家露芙.圣丹尼斯(Ruth St. Denis)和她的丈夫铁德.肖恩(Ted Shawn)的舞蹈团而成立的舞蹈学校,培养出包括玛莎.格兰姆(Martha Graham)、多瑞斯.韩福瑞(Doris Humphrey)和查尔斯.魏德曼(Charles Weidman)等现代舞大师。
不过丹尼肖恩舞蹈学校在三十年代结束营业,而今日年资最长,还在一直运作的专业舞蹈学校分别是欧洲德国的福克旺音乐舞蹈学校(Folkwang School of Music and Dance)和美国的玛莎.格兰姆舞蹈学校(Martha Graham School of Dance)。福克旺音乐舞蹈学校于1927年,由德国现代舞大师库德.尤斯(Kurt Joose)创立,以尤斯的表现主义舞蹈为艺术训练体系,今天的德国舞蹈剧场奠基人皮娜.鲍什(Pina Bausch)也是从这所舞蹈学校训练出来的;玛莎.格兰姆舞蹈学校建立于1933年,自然是以教授格兰姆技巧体系为主,历来格兰姆舞蹈团的重要台柱演员,莫不出身于这所舞蹈学校。
其他著名的,以单一技术体系或艺术观念为主要教学内容的舞蹈学校,还有美国纽约的艾文.阿里舞蹈学校(Alvin Ailey School of American Dance)——以黑人舞蹈家艾文.阿里的艺术作品为主要训练目标;纽约的路易斯舞蹈研究所(louis Dance Lab)——以舞蹈家奥文.尼古拉斯(Alwin Nicolais)和莫瑞.路易斯(Murray Louis)的技术为主要训练内容;欧洲英国伦敦的伦敦当代舞蹈中心(School of London Contemporary Dance)——以美国格兰姆技术为训练体系;欧洲比利时布鲁塞尔的表演艺术研究训练中心(Performing Arts Reasearch and Training Studio)——以比利时先锋舞蹈家安娜.克斯迈柯(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的艺术观念为主要训练导向。
第二类型的舞蹈学校是由政府参与建设的专业舞蹈培训学校,我们称之为舞蹈学院或艺术学院。这些学院的目的是为整个社会培养专业舞蹈人才,所以并不会集中在训练单一的舞蹈体系,更不会只跟单一的舞蹈团或艺术家建立关系。政府支持的学院,可以投放大量教学资源以提供不同风格的专业舞蹈课程,使毕业生拥有足够的多元体系训练,以为投考社会上不同风格的舞蹈团作准备。
一般来说,第二类型的院校隶属于政府教育部门,并视乎学校的教学水平,可以颁发大专院校的学位文凭。教学方面除了舞蹈的技术训练外,也要有跟舞蹈有关的,包括编舞、音乐、舞蹈史、美术史、艺术理论、舞台技术等配套学科。最好的舞蹈学院更为学生提供基础的文化课程,如哲学、历史、文学和人文科学等,让学生通过学习,获得舞蹈技术以外的生活知识。
今天以教授现代舞为主的国际著名舞蹈学院,有美国纽约的茱莉亚艺术学院(Juilliard School for Performing arts)、荷兰的鹿特丹舞蹈学院(Rotterdam Dance Academy)、法国的巴黎国立舞蹈及音乐学院(the Conservatoire National Supérieur de Musique et de Danse de Paris)和台湾的台北国立艺术学院等。而香港的演艺学院舞蹈学院,也通过比较全面的教学方法,吸引着本地、大陆和东南亚各地的年青舞蹈学生,跻身为国际有名的现代舞专业院校。
第三种提供现代舞训练的学校,也是当今最重要的现代舞传播和培训基地,便是世界各地的正规文化大学。大学教育理念是提供人类全面生活文化的学习,因此舞蹈,尤其是能够审视当代生活面貌和人类思维想象的现代舞,成为备受大学教育界重视的一环。这些大学现代舞课程的原意不是为了培训舞蹈专业人才,而是把舞蹈视为人类生活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学学习舞蹈的毕业生并不一定需要成为专业舞者,犹如念文学的大学毕业生未必一定是文学家,念哲学的也不一定是哲学家;可是通过全面的大学教育,毕业生在社会上将成为一个高尚和拥有高素质理想的人。
所以大学的现代舞课程虽然也有多元体系舞蹈技术训练,却更重视学生的人文学科素养。我本人就是在美国的华盛顿州太平洋路德会大学(Pacific Lutheran University)里学习现代舞蹈。要拿一个大学舞蹈学士学位,必须完成四年课程,其中一半学科当然是有关舞蹈的各式技术和基础理论,另一半学科却要在大学的其他课程里选择,包括哲学、宗教、自然科学、人文科学等,总之在大学里毕业的舞蹈生,可不能只懂跳舞或编舞,而必须是一个比较有全面文化认识的学者。
第一所把现代舞带进校园,并提供舞蹈学士学位的大学是1926年美国位于麦迪逊市的威斯康辛州立大学(University of Wisconsin, at Madison),到今天几乎所有西方稍具规模的文化大学都设立了舞蹈学科。根据对舞蹈的不同理解,各个大学又会把舞蹈安置在不同的学系里。比如纽约大学(NewYork University)认为舞蹈是美学教育,把舞蹈设在大学有名的提舒艺术学院(Tisch School of Arts)里;洛杉矶加州大学(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视舞蹈为研究人类文化的重要部分,便把舞蹈放在世界文化学系(World Culture Department)里;也有把舞蹈视为体能项目而把舞蹈拨入体育学院的,比如我的母校太平洋路德会大学。
不过今日国际上以培养舞蹈演员出名的大学,都有自己独立的舞蹈系,甚至舞蹈学院。这些大学的舞蹈系因为有教育基金资助,也属于整个大学教育的运作部分,往往比第一及第二类型的舞蹈学院有更优越的条件。宽敞的舞蹈教室、优雅的大学环境,加上教授的头衔和薪酬,吸引许多著名现代舞蹈家们在退下舞台后,跑到大学里担任一份教职,也因此不断提升大学舞蹈的教学水平。可以说,今天年青一辈的现代舞者,大部分都有了西方的文化大学学历,反映在他们的创作和演出上,有更深层次的文化思考空间。
拥有舞蹈系的文化大学,多不胜数。我自己印象中比较出色的有:美国帕澈斯市纽约州立大学(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at Purchase),英国伦敦大学金匠学院(London University, Goldsmith College),美国尔梵市加州大学(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Irvine),美国南加州大学(Southern California University)及澳洲昆士兰市技术大学(Queensland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等。
今天在中国的许多大专院校里也开始提供现代舞的训练课程,可是大部分课程强调的只是形体动作的变化,而没有真正深入现代舞蹈观念方面的探讨。
现代舞的基础观念立足于传统的对立面,就是希望在创作中跟传统,无论是形式、内容甚至编舞手法上,尽量拉开距离;世界上的现代舞之所以日新月异,拥有旺盛的艺术生命力,是因为舞蹈家们不愿意被传统所范囿,这一代现代舞蹈家希望跟上一代舞蹈家的面貌、心智甚至灵魂上都有不一样的发展,而现代舞的老师们也鼓励学生们勇敢前进。
玛莎.格兰姆(Martha Graham)的老师是露芙.圣丹尼斯(Ruth St. Denis),可她的舞蹈跟圣丹尼斯的舞蹈完全不一样;默斯.肯宁汉(Merce Cunningham)的老师是格兰姆,可肯宁汉的舞蹈跟格兰姆的舞蹈完全不一样;泰雅拉.霍普(Twyla Tharp)的老师是肯宁汉,可霍普的舞蹈跟肯宁汉的舞蹈又完全不一样。如果我们看圣丹尼斯,格兰姆,肯宁汉,霍普的舞蹈,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是一代传一代的现代舞师生关系,可他们却真又是一脉相承的现代舞源流。当然他们的舞蹈影响很大,在教学的过程里,也出现过数不尽的小格兰姆、小肯宁汉和小霍普,可是这些小翻版很快便堙没在艺术的大流里,而大家公认的现代舞的源流,却在完全不一样的艺术家身上代代相传。
中国的现代舞训练却基础于传统观念:学生一定要学习老师,以跟老师相似为典范。中国的传统京剧里,好不容易出了个划时代,有创意的梅兰芳,便梅派传之不绝,人人学京剧都以学梅派为荣,以像梅兰芳为标准,练宣传上也要亮出个‘梅派传人’做招徕。京剧最火红的年代,还有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跟梅兰芳在艺术上各别苗头,各领风骚,让京剧艺术真的热闹好看,但当没有了这些具有大创意的大师们推陈出新,只有什么的‘传人’在撑场面的时候,便是京剧艺术没落并救亡的年代了。
中国现代舞的起点很高,今天在舞台上的现代舞演员或学校里的现代舞学生,大部分都有着良好功底,要他们表演难度高超或编排巧妙的动作,绝不是难事;可是在这些高起点之后,要怎样超越,便不是怎样增加难度或找寻巧妙点子的问题,而是能否改变观念,能否‘不’跟随老师的那一套方式去进行跳舞或编舞了。
中国现代舞训练的另一个盲点,便是误认为有一个‘最好’的,或是‘最正宗’的理想原型。传统舞蹈的训练中要求有一个理想原型,无论是芭蕾舞里的天鹅,古典舞里的英雄或民间舞里的农民,所以依据传统方式去教授现代舞的老师们,也急着要找寻一个现代舞的理想原型。1993年初我在北京舞蹈学院客串教课,当时学院正筹备开展第一届现代舞班,吕艺生院长跟我闲聊的时候,问:那一套现代舞体系是‘最好’,是‘最正宗’的,北京舞蹈学院就要以那一套体系来训练学生。
记得我当时的答案是:现代舞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实在没有任何一套体系能够被认为是‘最好’和‘最正宗’的。最好的训练方法是尽量提供各式各样的体系给学生,让他们通过不同的体系,从多方面训练身体,并打开眼界,最后学生会自行选择他们觉得是‘最好’并‘最合适’自己的体系。谁知道,或许在这些学生中,将出现真正的现代舞的大师,会自行创造属于自己的舞蹈体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