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夏天,第一天见到的老师是这样的:身高五尺二、三,肤色稍黑,一双大眼睛又黑又深再加上涂抹了一圈黑眼圈,瘦脸瘦身体,头发高盘上方(后来我知道,除了腥红的嘴唇和煞白的脸孔,她就是典型的马莎.格莱姆的翻版了)。她五岁开始学舞,在纽约师从美国现代舞的创始人马莎.格莱姆。从这天开始,马莎.格莱姆的名字伴随着我们的每一个形体动作。
玛瑞安有些中东血统。课外,看不出她是个舞蹈家——穿着随便,人瘦穿什么都显得那么宽松,宽松得有些邋遢,背着两个装满了上课的衣物和音乐CD的大包。老师接受了全部马莎.格莱姆的训练后加入她的舞团,然后又加入保罗.泰乐的舞团。然后遇见了她现在的先生,结婚生子,退出舞台搞教学。
老师虽没有显赫的成功,但她的对马莎.格莱姆及其舞技的理解及宗教般的崇拜,她的艺术家的热诚和冲动给我们的课堂注入了舞蹈之外的元素,班里的学生有校内外各种年龄职业的女士且大多是她的常年学生,甚至有学生放弃工作的调迁而选择继续和她一起跳舞。前年美国的舞蹈杂志(最正宗的)还采访了老师和她教的两个班,我们上课的照片也有幸上了此刊。
马莎.格莱姆是个传奇,她被时代杂志在1998年表彰她为“世纪舞蹈家”和20世纪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美国人视她为天才,她的舞蹈不是单纯的舞派,称为“马莎.格莱姆技术”,只有她形成了这一套和传统芭蕾相悖的现代舞蹈理论技术。简单的说,芭蕾的形体及其舒展挺拔延伸,而马莎.格莱姆的技术有独特的收缩,卷曲,有时甚至是痉挛;芭蕾表现的是美,形体美,马莎.格莱姆现代舞不止表现美,也表现不美,只要是现实的。她呈现形体也要呈现灵魂。
你在芭蕾里看到的是故事,情绪,马莎.格莱姆却要表现概念,思想,抽象的东西。这就是看现代舞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了。现代舞的舞蹈寿命是很长的,而运动损伤是舞蹈中最少的,因为她的运动更符合人体运动结构。
这第一节课我就惊异老师的身体:近六十岁的人了,身上全是精瘦肉,绝无脂肪。她的体型的美,不是那种模特的瘦弱型,也不是运动员的肌肉型,是那么匀称合理的流线型。我禁不住课下追着问:你一天运动多少,你节不节食?答案是这舞的修行。渐入到喝口凉水都胖的年龄的我,看到这么个榜样,心里别提多激动了,就是她了!
玛瑞安总是把那些专业的技术和动作用一种很感性,形象化的语言夹带着她的激情传给学生。她要求的不是摹仿,而是理解动作的理论和意念,然后根据你自己的身体状态做到最佳,即便做不到最好你也能感觉到最好。
现代舞不象芭蕾那么拘谨精致;也不象民族舞有几个固定模式,只运动固定的身体部位;又不象中国舞蹈那样阴柔唯美。她是鲜活的,变化的,运动的身体带出一种灵魂或精神的表露。她是自由大幅度的,随从音乐的节奏,全身每个部位都参与,有柔韧又有力度的结合。总之一句话,就是浑身的劲儿都有处使又不拘一格。
她许多的讲解,使我每每做到此动作就历历在目。比方说,她马莎.格莱姆的几个基本元素化成字母T(伸直)E(手写体,)或C(缩),V(夹角),她一喊此字你就把身体想象成那个字母。要体会马莎.格莱姆的收缩动作,你很难去做得那末地道,肌肉用错就难看了。她说,你来对准我的胃部猛击一拳,然后她就又痛又躲的猛缩回胃,仅仅是胃,那就对了。
缩的同时,你还不能全缩成个小佝偻,你要想象你头上有根绳子钓着,你要同时上升,不能矮(头悬梁,锥刺胃?乖乖!)。按她的话,你真的可以体会到从收缩到打开的过程,仿佛掰开两扇桔子皮,把整个的桔子肉呈现出来的由内至外的“打开”;手和足的动作不是从末端动起,而是象中国的舞狮,从头部颈部指挥到尾部——脊柱始终是动的起点;站和走要保持头颈笔直,双臂不摆,恰似头顶一个坛子,双手握住两个鸡蛋……有了这些你脑海里的意象,动作就有目的有规范了,不美你也觉得美,反正现代舞就是自己觉得美。
老师是个编舞高手。每次上课除了基本热身和复习,她总是即兴编出不同套数的动作,配上合适音乐,练上几遍,出汗又尝鲜。我叫现代舞作“摸爬滚打”路数具全,一堂课下来,大汗淋漓,意犹未尽。
课中常常喜欢听老师讲那些舞蹈界的轶闻趣事。同学都说,她没法不瘦,连讲个故事都激动的不知道要燃烧多少热量。这时,从她的面部表情之丰富,角色之投入,可以看出她是搞艺术的。玛瑞安至今还每季度会去纽约的马莎.格莱姆舞蹈学校上几堂课保持水平。我和同学们都希望她身体好,一直教下去。应该可以吧,谁不希望舞出个长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