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澳门艺术节的戏剧节目佔了最大比例，但开幕的《旱．雨》，闭幕的《追．寻》，还有接近闭幕的《同床异梦》，都是当代舞蹈结合多媒体的节目，而且都是安排在旗舰场馆澳门文化中心演出，显见舞蹈节目分量不轻。事实上，今年七个舞蹈节目，全都是当代舞蹈（dance contemporaine），堪称是一次国际舞坛上的当代舞蹈潮流展示。

　　上文所提的三个舞蹈节目，具有好些共通之处，首先都具有专业作曲家特别创作的原创音乐，其次都有一群舞台製作设计的创作人员，负责布景、服装、灯光、音响，个别还有面具戏偶、投影、录像製作，较一齣普通舞剧製作涉及更多艺术元素。但这三个製作却绝非“舞剧”形式，虽然都有戏剧色彩，甚至戏剧气氛，但并无明确情节。尽管主题清楚，但採用的都是要挣脱传统舞蹈束缚，甚至是“非舞蹈”（non-dance）方式来呈现。

　　其实，舞剧和舞蹈剧场等形式的製作，同样会结合众多艺术元素，舞蹈和音乐就更如双生儿，但作为主体的仍在于舞蹈，要打动观众的仍在于舞蹈，文首所提的三个舞蹈的製作，特别是舞蹈发挥的效果和扮演的角色上，各有不同，相同的却是，在舞蹈以外的元素的重要性，都不可或缺，在离场后，都即时冒起一个问题：“舞蹈”可以独存吗？

　　音乐分量极重

　　用作开幕的法籍越南裔编舞家爱雅．索拉（Ea Sola）的作品《旱．雨》，是满戴歷史回忆沉淀出来的作品。整个製作依附越南传说故事，和现代越战的回忆。索拉在此简单的传说框架上，加上作为现代人的“她”（舞台上牛仔裤装扮上场，后来还以双手“作状”手持***枪的演员），藉“她”的梦想的追求，穿插呈现出越南过往歷代经歷的战争回忆，也就为这个传统故事带来另一层面的解读，亦为这个製作带来更丰富变化的舞台意象。

　　从带一片浑沌气氛开场，以纸板展现越南过往祠堂祭祀的歷史人物造型，到下半部由十一位越南妇女主导推进演出，白衫黑裤，圆椎形的雨笠帽，都源自越南传统文化。《旱．雨》中的舞蹈，也就是这群完全未受过舞蹈训练的越南年老妇女，以鲜明直接的肢体动作，和强烈的面部表情构成，风格手法都很接近以俭朴简约的身体观念和肢体动作表演的“非舞蹈”。

　　但观众在观赏过程的感受，却和音乐、灯光的配合有不可分割的关系。整个演出贯穿越南当代诗人Ngnyen Duy特别为配合剧情所创作的九首歌曲，内容基本上都是配合剧情抒发的情感，由此亦能加强观众情绪的融入。这些歌曲都接近吟诵式，较简朴直接。加上音乐佔有极重要的分量，分别由三位和四位乐师组成的小乐队，分置于中央的舞蹈演区左右两边的舞台前端。

　　投影科技昇华剧情

　　安排在小剧场演出的《同床异梦》，是二○○二年在以色列创立的Fresco Dance Company的製作，是创办人兼艺术总监卡尔米（Yoram Karmi）编舞，摩勒（Uri Morag）身兼创作导演及灯光设计的作品。

　　整个製作有很明显的分场，每场都有很明确的标题。情节看似简单，开始时舞台左边一张特製的倾斜大床，一男一女的舞蹈演员，便透过在床面装嵌的六个钢扣和三条强力橡皮带，演出了前两场“床上戏”，强烈快速的动作，和反差鲜明的面部表情，即时展现出现代生活中男女两性之间存在的既相互依存，但又争逐抗衡的矛盾关系。第二场的“床的二重奏”，藉音乐的配合，通过具有鲜明戏剧效果的肢体动作，将这种关系发展得淋漓尽致。中文译名《同床异梦》到此已点题，甚至可写上句号，但英文原名《Reflections》到第三场“双向镜”才露出端倪。

　　男人离开大床，在镜中见到故事中的第三个角色幽灵，男人与这位在镜中疑幻疑真的女人表现出暧昧的态度，两人若即若离，这一场戏的高潮经过投影科技，由镜子即时加以变形投影到大床的女人身上，效果诡异。接第四场“女人的独奏”则是女人在镜中惊觉幽灵的存在，两个女人相互争持交战。这两场戏男人与女人的肢体动作，“演戏”的效果多于传情的舞蹈。但发展到第五场“自我毁灭的拥抱”，在撤去大床和大镜，几乎是一片黑暗的弱光舞台上，女人和幽灵全无反顾地奔跑过来，奋力跳跃到男人的怀中，男人对两个女人接力般的亡命式拥抱，实在应接不暇，强烈节奏的配乐，大大增添了紧张的气氛，两女一男的关系所存在的张力已不言而喻。

　　舞台上的光影设计

　　接下来的几场戏变得愈来愈有趣味。第六场“遥远的记忆娃娃电影”在舞台上投影了一段拍摄的儿童影片，故事一下子好像回到了从前的岁月回忆中。随后在灯光的配合下，三位角色各自手持“发光”的骷髅头追逐，后来还跳起探戈舞，展示的仍是两性间的抗衡争逐。第八场的“飞灯”，和第九场的“因为夜晚─LED手”，则是现代舞台技术炫耀的设计；在漆黑舞台上持续不断飞舞的灯群，与舞台的距离空间很低，三位舞者要弯身子，扭曲四肢于灯群中舞动奔走，确是刺激十足。这是涉及复杂的舞台技术控制与演出者的动作（舞蹈）设计，要作出精准配合计算才能出现的效果。

　　至于接的“因为夜晚─LED手”，由观众席后面的控制室投射到舞台上的数十束光线，每一光束在舞台地板上影照出不同的英文字母，这些发亮的字母在暗黑的舞台上微微晃动，浮动，感觉很奇特，既带点诗意，又带点诡秘，散乱并不构成任何意义的字母，岂非正是同床异梦背后，失去沟通的意象吗？这显然亦是这个製作中让人留有深刻印象的一幕，加上由此带入最后的第十场“后记──因为夜晚，因为他……”，回到“床上戏”，用以对第一场“序幕”作出简短呼应后，随即结束，也就让观众对这场“LED字母”的场面印象更为难忘了。

　　灯墙扮演主角

　　用作闭幕的《追．寻》，则是千禧年前后，开始走红的舞坛奇才韦恩．麦奎格（Wayne MeGregor），于二○一○年创作的舞台作品。三千二百颗灯泡组成的灯墙，令这表演嘆为观止。

　　但当四位舞者手持的四把火把熄灭，作为“主角”的灯墙现身舞台上，大家便发觉在澳门文化中心综合剧院宽大的舞台上，那幅大概横置在舞台中间略后位置的灯墙，面积便显得太细小了。大家期待的“震撼”和“嘆为观止”感觉便即时落空。

　　《追．寻》表演的五男五女十位舞者来自颇为广泛的地区，黑人、白人、黄种人都有。各人的外形差异亦颇大，刻意保留每位舞者的个人性格形象，这在全无情节故事，非叙事性的舞作中，多少能增添视觉上的变化趣味，亦可说是对传统舞蹈美学追求和谐统一的反叛。

　　《追．寻》中的灯墙扮演了背景交代，气氛营造，甚至内容表达等重要角色。中文的《追．寻》，和英文的《FAR》，都是从人类遥远的原始歷史开始，整个演出便恍如在追寻人类自原始世界以来的发展过程。舞者有时扮演的是不同的动物和物种，更多的是人类情感心态的变化。不断改变图像和气氛的LED灯墙，虽然欠了点炫目的气势，但如果说这会令人联想到人体内的神经线脉络，这很有可能正是切合麦奎格将舞蹈体能与神经思维元素结合来表现的创作意念。

　　在这幅LED灯墙之外，较易被观众忽略的音乐其实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班．弗罗斯特（Ben Frost）为此而写的原创音乐，在舞蹈的前半部分，运用了无调性音乐与有调性音乐交替出现的方式来增加舞蹈呈现的对比效果。音乐的内容和手法，可说变化丰富；可以说，弗罗斯特的音乐成为整个製作将各段舞蹈凝聚起来的重要胶合剂。

　　舞蹈与科技结伴同行

　　综观这三个澳门艺术节的舞蹈节目，都是当代舞蹈舞台上富有现代气息的製作。然而，让人感到迷惑的是，这三个本来是以舞蹈为主体的舞蹈演出，当观众离开剧场后，仍留在脑海中的会是什么？还有多少是舞蹈？如果撇除了音乐，撇除了多媒体的效果，舞蹈还存在吗？舞蹈的意义和作用还会有多少？

　　但无论如何，迷惑也好，不迷惑也好，这类“非舞蹈”或类似“非舞蹈”的当代舞蹈，仍必然会结合高科技、结合多媒体来向前走，而且还会是一个主流的方向。至于澳门艺术节中另一个节目，夏维．利．罗伊（Xavier Le Roy）的《潜藏空间》（Self Unfinished），将当代舞蹈中的“非舞蹈”单纯地回归到肢体动作，那则会是当代舞蹈发展的另一个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