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舞伴，我们的舞

作者  杨子 

【简介】我和我的他因距离分手，他和他的她因贫穷分手。我和她的他来到一起，而她人虽离去，心一直在他身边。她的他为了舞找到了我，心中满是因贫穷不能照顾她的伤痛。她为她的他舍弃了一切，也包括她自己。我的他要回来，他的她也会回来吗？让我们一起用心去呼唤：她快回来吧！

01、陌生短信知是谁

初夏的一天夜晚，我刚刚躺在床上，准备关掉手机睡觉，突然听到手机滴叫了一声，一条短信出现在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下：如果我们同在一个城市，你可以做我舞伴吗？

会是谁呢？接下来几天，我都陷入恍惚之中。这条短信让我的内心变得躁动不安，我的耳边时时响起华尔兹的音乐。我坐不住了，不管他是谁，我想我应该去练舞馆。五年来，这样的跳跳停停有五六次了，这条短信又勾起我的舞瘾。

心里有舞，便一刻坐不住，忙完手里工作，急忙赶往练舞馆。街道变成了伞的海洋，猛然间，天就热了，来势汹汹，我在树下疾走，汗水不断地从身体里往外赶。练舞馆更像一个大火炉，九楼，没有空调，三面敞开的窗户形同虚设。热气就像一只大气球，总在人面前碰来碰去。然而这里的人似乎忘记了热，或者说，热在这里被忽略，所有人都沉浸在舞蹈与音乐之中。相反，停下来，反倒觉得整个人像要被燃烧起来。

我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是一个人在练习，热不会因为少一个舞伴而有所减轻，很快，我的身体就被汗水浸泡了。我羡慕那些成双成对的练习者，无论他们的舞蹈有无亮点，一同体验桑拿之下的舞蹈练习，别有一番酣畅愉悦在心头。

02、五年关口最难越

一个人舞蹈，快乐是会打折的。一周后，手机里再次出现那个号码，那条短信终于揭开了这层神秘面纱。赛场上你的一瓶水，俘虏了我的心，那时，我不敢有非分之想，现在上苍给我机会，你愿意做我舞伴吗？——周永亮。

 周永亮？！这个名字深深刺激了我的眼睛，它们变化跳动，像一团迷雾。这个名字，近一两年来如雷贯耳，这是A城舞界正在升起的一颗新星。他有一个高挑的舞伴，那个女伴从小学舞，身体的柔软性极好，两个人合作大概有五年了。五年是个坎儿，所有搭档似乎都避不开，现在他们好像也出了问题，分手了？我一时不知所措，向他发出了疑问。他回信说过两天来见我，面谈。

03、天南地北终生憾

分分合合，在舞界司空见惯，有的舞伴分开后，重新组合，舞蹈事业蒸蒸日上，有的则知音难觅，舞技一落千丈，最后迫不得已放弃跳舞。我与石宁因为距离，无法再续舞缘。他留在了南方，而我则回到了家乡，这里有比舞蹈更难割舍的情愫。回来就预示着我将放弃国标舞，我熟悉A城就像熟悉我皮肤的纹理，我深深的爱着它，但也因为它的落后让我深感遗憾。至今记得，当年离开的时候，石宁曾对着空旷的练舞馆说：十年之后，我还是这里的冠军！这不是自傲的表白，是辛酸，是无奈。十年过去了，小城终于冒出了一个周永亮，虽是萤火的光亮，但在黑夜里看到它，你能说它不是希望之光吗？

 04、场下民工场上花

那天我很早来到练舞馆，换了鞋子、舞衣，径直来到小舞台的把杆前。自从跳上国标舞，我就喜欢上了形体芭蕾，形体芭蕾是国标舞的辅助工具。这五年我就是靠形体芭蕾保持体形，锻炼自己的柔韧性，它慰籍了我暂时跳不上华尔兹的孤独心灵，同时，它也支撑着我，冥冥之中，我觉得我的舞蹈生涯并未终止。

当我像台下舞池里的人一样满头大汗的时候，我看到他进门来了。其实我一直在注意门口。他四处张望，神色有些拘谨，脚步怯怯的，不知迈向哪里。我没有立刻迎下去，我同样紧张，因为彼此都还很陌生。我心中掠过一丝失望，我发现他神情疲惫，面容很憔悴。他比赛场上逊色了很多。但是就是这位不够英俊的还在犹豫张望的男生，很快就被一群练舞者围拢了。一番问候之后，他开始坐下来换鞋子，身边已经站着一个等候的女人。这是一个年长自我感觉始终很好的老女人。其实谁都一样，看见优秀的舞者就想靠近，先跳为快。全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刚刚换好鞋子，就被她拉进舞池，随即起舞。很多人都停下练舞，只看他带着她跳，所到之处，赞声一片。女人的脸像秋天的菊花，开的十分灿烂。就在她满脸红光喜悦难抑的时候，他放下了她，因为他靠近小舞台的时候，看见了他要找的女人。他对她说，对不起，我是来找她跳舞的。他用手指指小舞台，歉意地离开了她，之后走了过来。没等他上来，我就迎了下去。地板在等我，音乐在等我，这个优秀的男生在等我，我还犹豫什么？

面对周永亮，心生忐忑，我们从未合过手，更不熟悉彼此的舞蹈套路。起先，双方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搭手练了一段基本步，感觉还不错，接着才开始练习完整的舞步。随着音乐舞种的变换，我们将标准舞的五种舞逐一轮换练习。直到我们全身被汗水泡透，练舞馆要关门的时刻，才停了下来。整个练习过程，他没有停下来给我讲舞，而是在用身体告诉我，这里可以延伸，那里应该加速，我没有任何顾虑的跟着他，共同完成舞蹈的内涵。多数男伴都会给女伴讲舞，无论这个女生多么优秀，也无论他自己的舞蹈多么生涩幼稚，只要合手，就会喋喋不休。越是一知半解，越有表达的欲望。这可能就是男人这一性别特征在舞蹈上的体现吧。

多年来，除了石宁，这个小城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给我这样的感觉。周永亮一点不逊色与石林。那一刻，舞蹈在我内心复活了，我强烈的渴望和他永远跳下去。永远，而不是一时半会儿。我喜欢上了周永亮的舞。

对他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来自外县，好像开着一个小超市，仅此而已。他本人其貌不扬，个头不高，皮肤是山里人特有的那种黑红，单从外表看，他实在不像一个舞者。可是上了赛场他就是一匹黑马，他舞蹈的速度、身体的延伸、对舞蹈动作的独特处理、以及他传导给女士身体的柔美展现，无人能比。他紧紧抓住观众的眼睛不放，观众只能看他，而不是别人。

第一次见他，是他来Y城学舞，在练舞馆。也不知那是我第几次出现在练舞馆，我像流星一样总是在这里一闪而过。他来了，他的舞伴随在身后，因为陌生就多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有些土。这几年出现了不少新面孔，但都舞技平平，他一定也不例外，因为他实在不像一个舞者。他们开始跟一个男老师上课，我从小舞台上下来，准备离开。不经意的再次瞥了一眼，眼睛被留住了，心中掠过一丝快意，舞蹈的感觉有别于其他舞者，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我坐了下来，观看了他上课的全过程。那位老师跟着他的舞程线跑，喊着节拍，一付认真的样子。看不出，谁是老师，谁是学生。

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舞蹈，他来自哪里？跟谁学过舞？他的舞伴何许人？——天生就长有一付优雅的脖颈吗？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久久不散。

他们说他叫周永亮，来自外县。那次以后，经常听到这个名字，不过再没有见到他，直至比赛。

 05、赛场失意有谁怜

一年后，在赛场上，我们出现在同一组别。我们的组别是本场比赛的最高组别，比赛还未进行，每个人的心目中已将名次打了出来。我是第一名不容置疑，石宁回来帮我打这场比赛，对他来说这只是场区区小赛而已。所以这场比赛的冠军是谁不重要，谁是亚军，才是真正的焦点。而这个焦点就集中在周永亮的身上，他的呼声最高。

比赛结果，出乎意料，他是第四名。观众哗然，高声叫喊，骂声四起。我看见他一个人远远站在场边，脸上恢恢的。颁奖的时候，他还是过来了，像其他选手一样向我们握手道贺。我被冠军的喜悦包围着，没太在意他，只是顺手将别人送过来的纯净水递给他，因为我看到他嘴唇干涩起皮了。他接了，好像说了声谢谢，也好像什么都没说，总之是一付麻木的神情。我和石宁被人拉去合影了。从录像的镜头里，看他握着一瓶水，眼神失落，孤独地立在喧闹的人群里。而我的脸笑得像朵花。我真该对他说句安慰鼓励的话，这种不公的赛事谁都难免碰上，只要我们还上赛场。我一直内疚后悔，就像我是那场比赛的评审一样。

 06、他的舞伴在哪里

下午有四个小时，我们是在他住的宾馆里度过的。从练舞馆出来，我们的身体再没有接触过，整整一下午，我们都是在聊天中度过。渴望倾诉，渴望倾听，我们对对方充满了好奇。我们的聊天是另一种形式的舞蹈。愉悦，精彩。这一出谈话，几乎都是他在说，我的故事因为我与石宁的舞蹈，早已被小城人传了无数个版本，而我自己早已懒得叙说。我急于想知道他与舞伴分手的真相，然而他一直避而不谈，中间我甚至打断过他的话，他还是没有停，似乎他的话语是一条流动的溪水，断不开，只能随波逐流。

所有人都说我不像一个跳舞的，你也看到了，我没有你舞伴高大英俊，甚至我的腿也不够挺拔，可是我对舞蹈有着独特的领悟力，我懂它。它是我找到的唯一可以宣泄自己的一种方式，我不喝酒，不赌博，用你们女人的话说也不花心，当然，优秀女人除外。

优秀女人诱惑你了吗？我插了一句。

优秀女人的言行就像一个磁场，无法不被吸引。就像你。比赛那天，我看到你们在场外练习，以为是外地来的高手，后来打听我才知道就是传说中的石宁和你，我突然就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和你跳华尔兹，哪怕是一段也好。怎奈你舞伴一直站在你身边，我没有勇气过去，我哆嗦着，站在人群里看你们。我想，石宁总是要回去的，我一定会有机会的。现在，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你不是有舞伴吗？我再次打断。

07、家贫终被爱人弃

跳舞之前，他接着说，我是一个放羊娃，我的家乡被联合国列为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水比油贵，土地干旱，长不出庄稼。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爸就带着我一起放羊，过了两年，他将羊群交给了我。后来我上学了，可是上学的时间少，放羊的时间多。雨水稀少，早长不出来，一个山坡一个山坡的跑，羊都走不动了，可我还是赶着它们往远处走。最好的风光在远处，最好的青草也长在远方。羊吃不饱，我爸会打我。羊吃饱了，我却饿得没有力气回家。我有一把口琴，是我爸卖了羊后我逼他买的，不买我就不再放羊。那是我爸买给我唯一的一件奢侈品。十块钱啊。羊吃草的时候，我就坐在山坡上吹口琴，摆弄了一段时间后，我能吹出各种曲子。我吹的时候，过路的人会停下来听，我吹多久，过路人就听多久。有时候，我故意只吹一句，等过路人起身走了，我再吹第二句，可过路人偏又停下脚步来听，我又故意不吹了。羊是我忠实的听众，虽然它们的眼睛一直在地上寻找，虽然它们的嘴一刻不停地啃食着那些可怜的草芽，但是，它们的耳朵是朝着我的，它们在听，每一首曲子。它们听得懂。

后来，我结婚了，不再放羊了，我到外地打工去了。两年后挣了一点钱，想家，特别想老婆，半夜回来，想给老婆一个惊喜。没想到老婆跟别人睡在一起。我老婆是村长的女儿，人也长得漂亮，我不怪她，我原谅了她，可是她不回头。

我们离了，我爸病倒了，我在医院陪了他一个月，他还是去了。我再次一贫如洗。我又一贫如洗了，原本我就很穷，本打算用我外出打工挣回来的钱，翻盖一下四处漏风的房子，现在，这房子只会更加破败下去。我一个人跑到曾经放羊的山坡上，对着荒凉的山头痛哭了一场，哭够之后，起身拍拍尘土，走了。我才二十四岁，我不能把我的青春年华扔在这贫瘠的穷山沟，我必须走。

我把我妈托付给我的三个姐姐，背起一个简单的行囊，离开了家乡。我想我就是饿死在他乡，我也不会再回来。我跟一个老乡来到了现在的这个小镇。干什么呢？没有技术只能吃苦力。我俩在工地上找到了搬砖弄瓦的活。为了省钱和多一份收入，晚上住在工地的工棚里，帮老板看守工地。累的要死，却不敢睡，能做的只有吹口琴。我已经很久没有吹口琴了，感觉没有气力吹了。我伴奏，老乡唱。我喜欢兰花花这首歌，我在放羊的时候经常吹。我老乡的歌唱得很美，很有感染力，听他唱，我觉得吹着不过瘾，于是撇下口琴，放开喉咙一起唱。……兰花花，我实在想不明白，我的兰花花，为什么会跟别的男人睡在一起，我出去打工都是为了她呀，为了让她吃好穿好有新房住，可是她……我老乡比我长得帅，虽然都是当小工的，可这并没有影响他找女人，女人们都喜欢帅气的男人。

08、白天打工晚跳舞

他去舞厅的第一个晚上，就被一个女人看上了，现在他们还在一起。我就是被他带进舞厅的，不全是为女人。不去舞厅又能去哪里？别的消费不起，舞厅门票才一块钱，还能名正言顺的搂着看上的女人跳舞，女人一高兴，说不定还会跟你走。舞厅是打工者的天堂。第一次进舞厅我就喜欢上了舞厅的感觉，灯光暗淡，人影晃动，抒情的音乐会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需要这种氛围，舞厅正契合了我的内心。奇怪了，对舞厅里的这种大众舞，即便是第一天进来，我看着别人揣摩了一会儿，就敢请人下舞池了，不是吹牛，简直就是无师自通。很快，我就融进了舞厅。我以娴熟的舞技洒脱的风格征服了舞厅里的所有人。所有女人都渴望同我跳舞，舞厅没有我就会黯然失色。三个月后，就在我对大众舞感到厌倦的时候，我看到一场国标舞的精彩表演。看过之后，再回头看大众舞，真是小巫见大巫。

09、舞伴离婚又离舞

我开始学跳国标舞，在学舞过程中，遇到了一个令我心仪的女子，后来，她成了我的舞伴。

我们一起走过了五年，舞蹈之树开始结果，可是她突然宣布不跳了。问她为什么，她说太累了，不想跳了。跳舞能不累吗？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些年来，哪一天不是被练舞整得精疲力尽？可是她以前从未说过累。为了跳舞，她离婚了，女儿也被前夫要走了，她只剩下舞了。现在她突然不跳了，我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我打电话，她不接，去她家找，她闭门不见，整整一个月，我没有见到她。我都快疯了。

我不能不跳舞，我觉得我就是为跳舞出生的，我就是为跳舞留在了他乡，留在了这个女人身边。我怎么能不跳舞？不跳舞不如***！刚开始做舞伴的时候，她得知我是工地的一个小工后，说什么都不肯跟我跳舞了，她说我皮肤太黑，我的手太粗糙，会影响舞台形象。我说我不会一辈子当小工。她说你现在就是个小工。

晚上，我躺在窝棚里思前想后，觉得她说得对，小工与国标舞有着天壤之别，我爱舞蹈，就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我回了一趟老家，卖掉田地房屋，又向姐姐们借了一些钱，回到县城，开了一家小超市。风吹日晒的日子结束了，我可以全力以赴的跳舞。她满意了，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我用我的舞技彻底征服了她。她也是一个很优秀的舞者，她具备了一个舞者应有的所有硬件，在这个小县城，她是独一无二的。只要她还跳舞，我永远都不会放弃。现在，她不跳了，她提出分手。这个自私狠心的女人，她说不跳就不跳了，她毁了我！

有一天晚上，我去了另外一家舞厅，那个舞厅很小，我们一般不来这里练舞。听一个学生说，她在那里跳舞，九点多过去，我想看个究竟。在影影绰绰的灯光里，我看到了她，她正和一个男人搂抱在一起，跳贴面舞。那一刻，我的血液直往头顶冒，不由得握紧拳头，真想过去给她几拳。想一想，还是克制住了，默默退了出来。看来她是真的不想跳国标舞了，以前她很反感这种黑灯瞎火的贴面舞。

那一个月，我的精神几乎崩溃，她不跳舞了，不论我和谁跳，我都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你知道，这个县城巴掌大，跳国标舞的人寥寥无几，找个优秀的舞伴比登天都难。我绝望了，我想盘掉超市，回老家种地。一想地卖了，房子也没了，回去干什么？真是绝处逢生，有一天晚上，我上网看比赛，突然看到了一个视频，那是你们多年前的一段比赛录像。由此想到了你，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再找舞伴，思虑再三，鼓足勇气地给你发了短信。你的沉默更坚定了我的决心。做我舞伴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有多大阻力，多大困难，我都要和你跳下去。

10、天作之合怎可弃

周永亮的故事在我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我望着这张还很年轻但已经饱经风霜摧残的脸，哽咽无语。红舞鞋一经穿上，就永远脱不下来，谁不是被所谓的国标舞折磨的遍体鳞伤？

我承认在舞界我不是最优秀的女伴，但是上苍总是偏爱我，将最优秀的男伴送到我身边。我怎么可能违背上苍的旨意，拒绝你，拒绝跳舞？

 在一起合手四次了，每个周末，他从小县城过来，一起听音乐，一起讨论舞蹈。无论对人还是对彼此的舞蹈，最初的生涩渐渐消除。对华尔兹、探戈的套路进行了编排，后面三种舞的套路也在酝酿中。新套路更加顺畅、更加适合我们。我非常喜欢编排后的华尔兹。因为这个新编排的华尔兹，我对国标舞有了全新的认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更痴迷它、更爱揣摩它。华尔兹越跳越觉得韵味无穷，难怪它是舞中之王啊；探戈的节奏应该再快一些，这样才能更加突出它的风格。十年舞龄，现在方觉茅塞顿开。

爱屋及乌，练屋馆、音乐、地板、地板上的每一对舞者，现在都是那么亲切，那么可爱。即使全天呆在练舞馆，我都不会厌倦。身处A城，再次遇到一个优秀舞伴，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这是城边的一个小宾馆，他每次过来都住在这里，房间很小，光线也暗，床的北墙上有一个小窗户，玻璃上印着一组绿叶。非常简陋，没有卫生间。没有卫生间也好。每次练完舞他都说，过去说说话吧，现在说话不要钱。每次我都犹豫，可是他的提议一出口，我就欣然前往了。最后一次离开时，他抱了我，眼神包含挽留的意味。尽管练舞的时候，身体紧贴在一起，但是舞蹈的神圣容不得半点亵渎，当对方向你扬起手臂的时候，一切杂念情欲都没有了，有的只是音乐、舞步和配合。现在就不同了，他的手握着我的手，就将他的激情和欲望传了过来，我跟着他起伏颤栗。他是那么单薄、孱弱，连骨骼似乎都是软的，像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孩子。可这身体是火热的、有力量的，它会点燃你心中尘封已久的烈火，你会心甘情愿被燃烧。有那么一刻，我几乎动摇了，我觉得我再坚持我就是个罪人了。每当这时，我就莫名的想起他的舞伴。找舞伴难，分手更难。我和石宁就是一个例子，从A城到南方，最后天各一方，还不时被人常常问起，你舞伴呢？还回来吗？

11、异地舞伴喜中忧

最初的激情没了，可是天长日久积累起来的默契与亲情，在新搭档的身上很难找到。退一步，海阔天空。舞伴关系就是这样维系下来的。我对他们的分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担忧。毕竟他们是最初的搭档。

一个月后，他向我频频发出邀请，你过来，来我的小县城走走，你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我带你去最好的舞厅练舞，所有人都会喜欢你。你来吧，让他们见见我的新舞伴，让我们的舞伴关系公开吧。每天我都能接到这样的电话，每天我都能收到我想你我爱你之类的短信，我被他的爱紧紧包围着，几乎透不过气来。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包括爱，就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飓风，将我们刮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不爱都没办法，不爱就无法生存。我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盼着周末快快来临，我渴望跟他跳舞，无休止的跳。同时，我又处在犹豫排他的两难境地。多数人认为，我们搭伴不合适。因为不在一个城市，长此以往，距离会影响感情，最终也会影响到练舞。还有他的舞伴，她怎么会心甘情愿放弃周永亮？谁能证明她的放弃不是一时的冲动？

 星期五晚上下班后，我背着舞包直奔周永亮所在的县城。瞻前顾后，我可能再也上不了赛场了。

十年前，我与石宁在这里教过舞，我一直惦念着这个小县城。之所以这么快决定过来，这是原因之一。这个小县城距A城120公里，交通很便利，相对于其它县城，A城的老师们更愿意来这里播散国标舞的火种。这里街道干净，民风淳朴，各种小吃既实惠又便宜，好客热情的学生们，最后都变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这些年来，无论身在何处，常常想起这里曾经有过的欢乐时光。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再来这里，而且依然是舞者的身份。周永亮使我的双脚再次落在了这块土地上。

车一进到市区，我的喉咙便开始发硬，一股潮热涌向眼睛。南门小吃街、兰花花宾馆、天堂舞厅，它们一一从我的记忆里跑出来，活生生立在我面前。我看到了十年前的我，还有石宁，一对疲惫舞者的身影，每个周末奔波在这条路线上。一踏进天堂舞厅，就感到地板在振颤，它觉出了疼痛，它认出了我。看到那些熟悉的有些苍老了的面孔，他们还在一遍遍练习华尔兹的起步，这个动作该练过千次万次了吧？千人千样，千回千种感觉。标准在哪里？永远没有标准。但是，它是无声的语言，可以交流，可以沟通，它使陌生人成为朋友和知己。

石宁呢？我在找石宁，拥上来的故友也在问石宁。我们太想你们了，石宁还好吗？我们都盼着你们再来上课呢！我们太想看你们跳舞了！当年教过的一个叫燕子的学生，扑过来紧紧抱住我，诉说着思念的话语。我被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感包围着，模糊中看见周永亮，他站在一边，像一个旁观者，咧着嘴笑，脸上的酒窝都有些变形。我的心在那一刻踏实下来，石宁属于记忆，周永亮就在眼前，他同样优秀。我的双脚发痒，浑身每一个细胞都跃跃欲试。啊，探戈！最能体现舞者之间情感纠葛的舞蹈是探戈，最能代表舞者艰辛的舞蹈还是探戈！此时此刻，我最想跳的舞只有探戈！

在县城呆了三天，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周永亮在天堂舞厅练舞。整天被学生缠着教舞，自己的舞一直没空练习。一个月后，将有一场公开赛，两个月后，全国积分赛也将在A城举行。随着我的到来，和周永亮搭伴尽人皆知，无论我们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就会被那里的人问三问四，内容离不开比赛。我们同时感到了压力，而这压力并非来自于我们本身。

晚上的舞厅是大众舞会，灯光很模糊，但不影响练舞。南边的空地被大众舞者友好地让开了，楚河界内，各跳各的。由于场地所限，不能放开了跳，我们就整理剩下三种舞的套路。我一直沉静在舞蹈的编排中，对每一个动作造型提出自己的看法，周永亮有时也会发表自己的见解，多数情况下，他都表示默认。国标舞以男伴为主，花样也多根据男伴的喜好而定，前两种舞的套路基本上都是他编排的。现在，他几乎不发表意见。我觉得他的情绪不太对。

 12、亚军身后有双眼

她从浴室出来，披着浴巾，面色红润，额前还挂着一些小水珠，她经过他的床来到了对面的床前，这时才觉出口很干，身体的水分已经流失尽了。她看了他一眼，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水的同时她依然在看他。他躺在枕垫上，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他终于显出倦怠疲乏来。那是大海退潮之后的安谧。他一边吐烟圈，一边看着她。你不热吗？他问。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并没有拿掉浴巾。他又用手指指他的臂弯，她摇摇头，斜躺在被子上。洁白饱满的被子，她半裸的身子贴在上面，感觉很好，它让她想到了另一种感觉。看着烟雾中的他。他像个孩子，满足的吐着烟圈，眼睛一直看着她。过来。他说。他把烟在烟灰缸里灭掉了，张开手臂。她微笑着摇摇头，不能过去的，他是那样单薄，孱弱。她担心。他还张着手臂，扬起下巴，在恳求。她心里的堤坝溃泄了，放下浴巾过去了。他将她搂在他的臂弯，她被他充分的环抱着，像两枚孪生的胚芽，紧紧相扣。

你爱我这个人呢，还是爱我的舞？又来了。他不止一次这样问她。这有区别吗？她回答。他的双臂将她再次搂紧。她闻到烟草的醇香，他呼出的气息就是这种香味。而在前不久，香烟是呛人的，难以忍受的。她的眼睛不容它，强烈排斥香烟。现在她的身体笼罩在香烟之下，不知何时，她的眼睛被俘虏了，它忽略了烟味，它以为它是甘冽的空气。一直这样多好。他呢喃着，唇髭在她脖胫上轻轻摩挲，她无法再背对着他，转过身来，她想看着他。他的头向后仰起，就像第一次见面，充满审视、欣赏，渐渐嘴角上扬，眼里蓄满了柔情。继而揽过她，抱紧她。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像要镶进他的身体里。他的手像不听话的孩子，又开始四处游走。她急忙探出头来，制止他。天黑了。她说。

她的眼睛越过他的耳边看向窗外，天真的黑了。时间大概过去三小时，城市完全进入了另一种状态，喧嚣变得低调，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似有似无，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乘车，购物，吃饭，只有他们两个做着不同于其他人的事情。他们衣不遮体，就像亚当与夏娃，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气息越来越热，他的身体有一种吸附力，这样会死的。她说。不这样也会死的。他说。她闭上眼睛。她看见黑暗向她压过来，夜更深了。她害怕。

公开赛上，我们得了亚军。一场比赛就是一场考试，考出问题，考出差距。因为搭伴时间短，舞蹈还存在一些问题。评审这样说。这个名次是预料到的，舞蹈还存在问题，我们明白存在的问题，但是练得时间太有限。这个名次已经来之不易了，值得庆贺。我认为他很优秀，他在赛场上的表现很好，人人都夸他。他却对着我的耳朵说，你配合得很好，今晚你比谁都美，你永远都是我的舞伴！

我一定是乐晕了头，不然我怎么会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赛场边匆匆走过？我回过头对他说，我看见她了。他问在哪里。我指给他看时，那里没有一个人影。你看花眼了，放弃舞蹈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赛场上？

13、穿戴土气起争端

我们之间发生了一次争执，虽没有像别的舞伴那样大吵大闹，但是彼此都说了不该说的气话。那天早上，约好在A城练舞馆练舞，我到了很久他才来，他晚到了一个半小时。他开超市，还经营早点，迟到是难免的，可是，他衣服没换就来了，满身污点。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他，只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他过来拉起我的手就练习。我受不了他身上的油烟味。一点兴致都没了。想起他以前来时也这样邋遢过，越发生气。一个舞者怎么可以这样不注重自己的形象？我婉转提醒他，他竟然说我小题大做，说他以前的舞伴从不嫌弃他。这句话对我最有杀伤力。她好你怎么不跟她跳了？是她不跟我跳了。我一听就火了，只好拿石宁来压他。你比石宁差远了，石宁不但长得比你英俊，穿戴也比你讲究多了，你看你，全身上下哪一点像个跳舞的？那你还来跟我跳？大街上讲究的多了，他们会跳华尔兹吗？他竟然这样说。

由于生气，耽误了练舞，心情更加不悦。什么都可以耽误，练舞不能耽误。我转身走掉了。下午没有练舞场地，更不想搭理他，就关了手机。一直忍到晚上七点。打开手机，短信像爆豆子一般蹦出来：生气是无法练舞的，店员忙不过来，我先回了。你气消了我再来。别生气，为舞以外的事情生气不值得。想想我们的舞，想想我们的舞。看到最后一条，眼睛突然模糊，想想我们的舞，想想我们的舞，眼泪就簌簌落下来。我直接拨通他的电话，我要告诉他，我现在立马打的过去。可是他挂了，我再打，他再挂，直到我把手机甩在床上。

想起石宁，想起石宁的种种好来，他的帅气，他的大度，还有他无论生多大的气，从不挂电话。石宁，你永远留在了南方了吗？手机滴鸣了一声，像哭泣人的哽咽。我已到练舞馆楼下，等你。霎那间怨恨消失，雨过天晴。我急忙打车赶到练舞馆楼下，周永亮穿着一身黑色练舞服，立在门柱前。见我过来，他扔掉手里的烟，走近来。我的心被重重撞击了一下，周永亮比早上见面又瘦了一圈。

 14、优秀舞者前程远

有的人一开始就成为优秀者，有的人一辈子都是学生。是说跳舞，做别的事情，也许他们后天努力会成为佼佼者。在练舞馆，有的舞伴天天吵架，男伴总说女伴这里不好，那里有问题，很少看到他们能将一条完整的线路跳下来。这样的跳舞真是受罪，不如不跳。开始是什么样，多年以后还是这个样，一辈子都这样。毫无出息。旁人已经懒得劝解了。可能他们的时间多吧，可能他们都比我们懂得多吧，既然这样，那就吵去吧。反正我们的时间很有限，我们的舞蹈还存在很多问题，闭嘴练都来不及，还敢停下吵架？任何一支舞，我们都喜欢；任何一支曲子，都不能让它白白流过，我们要赋予它灵魂，给它按上翅膀，让它活起来，看得见。周永亮的身体就是导航的风标，就是旗杆，我必须百分百的跟随旗杆。只要练起来，就没了时间，没了空间。像作画，一气呵成。这幅画有两个人一起来完成，我想的一定是你想的，你落笔的地方就是我想添上的那一笔，鬼斧神工不是一个人的杰作。存在的问题一一找出来，一个一个解决，一遍不行，十遍，十遍不行，一百遍，直到满意。永远没有满意。艺术无止境。只有越来越好。

 15、前度刘郎今又来

有一天，石宁约我网上说话。很久没在网上见面了。寒暄之后，他说他想回来。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他从未说过要回来，况且他娶了本地女子。为什么？压力太大，想换个职业。有些东西只有得到后，才知道适不适合自己，我厌倦了，我想回去，做什么也比做职业舞者快乐。太突然了，我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打出一个句话：这里是你的家乡，什么时候回来还不都由你决定。

大赛在即，练舞馆全天开放。CD对着整个大厅，一遍遍播放着舞曲，振奋、激扬，像战前的号角。练舞者突然多起来，比肩接踵，多么激励人心的场面啊。周永亮还在路上。我的舞蹈还在路上。我心情激扬，对舞蹈充满信心。

最后一周，我请了公休假，住在兰花花宾馆。宾馆在天堂舞厅对面，干净，价格合理，当年住这里也是这个理由。好像别无选择。石宁就是从这里回去后离开我的。那一晚，石宁再次问我辞职的事，我支支吾吾，没有给出明确答复。石宁冲出宾馆，连夜回了A城，第二天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现在，他又要回来了。我问他，我们还会在一起跳舞吗？他反问，你说呢？

16、离婚离舞难离心

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每一个练舞的晚上。在黝黑的舞池，那双眼睛忽左忽右，总朝着练舞的我们。当我决定要捕捉它的时候，它倏忽不见了。我说了我的感觉，周永亮回答，你想石宁了吧？我说那是你以前的舞伴吧？你也看到了那双眼睛吧？

果然，那个女人就是周永亮以前的舞伴。她不跳了，为什么还来看舞？我很奇怪。在我的再三恳求下，他说出了缘由。她下岗了。失去了生活来源，每个月还要给孩子生活费，不得已只能放弃跳舞。我说她可以教舞呀。有几个人学国标舞？有人学的话，石宁会远走他乡吗？她陪人跳大众舞，一晚上挣二十到三十元，白天还可以做个兼职。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是个舞痴，把舞看得高于一切，她为跳舞离了婚，我却给不了她一个家……

17、舞者离合不由人

那夜，我失眠了，那双眼睛总也挥之不去，时而哀伤，时而幽怨，还有那长颈鹿般优雅的脖颈，总在我眼前晃动。周永亮。我们的舞蹈。明天我该对你说什么？还有即将到来的石宁。

【郑悟生略作修改并转】